第二天,风朗气清,阳光也并不热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陶知绪一夜无梦,倒是休息得很好。许佳麟挂着两黑眼圈迷迷瞪瞪地看着他收拾东西,显然因为知道陶知绪的兼职一夜未眠。
腊肠、辣椒等特产被陶知绪分了一半放进许佳麟的冰箱,他拎着空了一半的行李箱,带着清醒后精神头竟然不错的许佳麟去了导师所在的医院。
他在上大学时被导师领到家中吃过好几次饭,导师的家属们已经对他很熟悉了。来之前,他就提前联系过导师的丈夫,到医院时也不用人家下来接,自己买了束花就上去了。
导师王舒予的丈夫是个儒雅稳重的人,他和王舒予没有孩子。在王舒予倒下之后人也消瘦憔悴了几分。他姓裴,也在A大教书育人,陶知绪就叫他裴老师。
陶知绪和许佳麟到的时候,裴老师正给病床上的王舒予念书。
念的是王舒予未完成的课题,他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唤醒王舒予。他还以为王舒予只是单纯的摔倒了变成了植物人。
见陶知绪大包小包地来,裴老师怅然:“最想见到你的却见不到......”
“你有心了。”他收下花,放到床头柜的花瓶中,瞥见是王舒予喜欢的绣球花。他收敛情绪,牵了牵嘴角,关心一下王舒予喜欢的学生:“工作找到了吗?本来舒予说要你做她的研究生的......”
“裴老师,我已经找到了的,算是和古焉语相关的。”陶知绪对长辈向来报喜不报忧,看着病床上的导师,苍白无力,心情也不大美丽:“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老师的藏书。”
裴老师点点头:“你去吧,你知道房间密码的。”
陶知绪离开病房前,回头看了一眼裴老师。裴老师正轻轻拨开王舒予额间的碎发,想到在封印中的王舒予,没忍住说道:“裴老师,老师她一定可以醒来的,很快。”
迎着裴老师诧异的目光,陶知绪拉着许佳麟近乎落荒而逃。
同时,陶知绪解开封印的决心更加强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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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舒予的书房中藏书繁多,几乎可以开设一个小型图书馆。好在陶知绪早就对书房熟门熟路,知道导师会将古焉国的相关资料进行分区。
他在浩如烟海般的藏书中坐了下来,许佳麟看不懂,就在一旁等他。
王舒予写了很多关于古焉国的论文,其中有论证古焉语与北方方言相似度的,也有论证现存古焉国文物对研究历史的帮助。
这些文章有她自己独立完成的,也有部分是交给陶知绪帮忙翻译的。在这书香墨海的世界中,陶知绪难得恍惚了。大学时,王舒予给他找了好几次兼职,其中就有来她家帮忙翻译整理文章。
王舒予不缺钱,也有意照顾这个学生,常常按市价给陶知绪算工费。搞到后面陶知绪都不好意思,帮忙翻译了很多次资料。
他打起精神,熟悉的文章和书籍只看名字就将其筛选出去,直奔下一本书。很快书架上的书就被他调出去一部分。
直到他翻到了导师未完成的论文。
那篇论文是导师手写在笔记本上,夹在一堆古焉语资料当中,上面还用红笔标注出不确定的地方。
是没见过的资料,陶知绪看了眼上面的时间,1月28日,是他放寒假的时间。
他从头看起。
论文上说,她在戎城旅游时发现了一块破碎的石碑,碑上镌刻的是古焉语文字。因为石碑破碎,她无法破译上面的文字信息,只能根据上面的文字进行猜测。
石碑上有“祭”“享”“奠”“飨”“族”等字眼,王舒予推测这是一篇祭文。过年期间,裴老师和她重返戎城,在戎城寻找石碑之外的信息。
皇天不负有心人,王舒予在戎城城区六十公里外的荒草坡有了重大的发现。在这里她找到了一个盗洞,盗洞被荒草覆没,看着经久无人,她大着胆子循着洞穴走了进去。
她没敢走多远,用手机拍照记下一些内容后就火速离开,她也害怕自己会被留在盗洞里。
裴老师还在外面等她呢。
论文中附上了她打印出来的照片。
陶知绪一一翻阅,看到石碑的照片,他顿时讶然。
无他,那石碑便是他第一次在地府兼职做翻译时看到的碑文,只是王舒予拍下的照片磨损更加严重。
此外还有墓道中的图片,上面是许多浮雕刻画的人物图,也许是在讲述一个民族的诞生与陨落。也许是在讲述这个墓中最有权势的人。
陶知绪仔细研究,从浮雕中得到了答案。
最初,天上降下重重怒火,古焉国的祖先在火中诞生。他们的族群在西北辽阔的草原中繁衍、壮大,在最巅峰的时刻甚至能与中原王朝对峙。
只是后来中原强大,将古焉国和西北所有的国家都打了一顿。西北就此归属中原,古焉国的首领直接率领部众归属中原的帝王。
那位令所有人都拜服的帝王逝世后,他的后代没有他的能力和魅力,古焉渐渐处在半自立的状态。古焉依旧同中原交好,只是从俯首称臣到逐渐平等。古焉甚至会派遣继承人前往中原学习。
他们派遣的最后一任名为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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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
罗酆山封印处。
终日持续不间断的清心咒被关上了。
越山拿着笔记本电脑,自当初第一次带陶知绪来封印处翻译后,终于又同长老会面了。
古焉国所有国民已经统计完毕登记在册,目前封印内不清醒的大概也只有陶知绪的导师了。越山也终于有时间处理一些重要的事,他也终于可以问一问潜藏心中的疑虑。
长老微笑地看着这个与他们敖纪长相相似的年轻鬼,心中产生了无限好感,他笑眯眯地道:“小友,何事?”
陶知绪和云婕通力合作,陶知绪加班加点录了古焉语常用字词句、云婕出于戴罪立功的心思不再藏拙出技术,搭载了一个能简单进行日常交流的双向翻译软件。
越山持着笔电,等待翻译。带有陶知绪声音的ai准确地将长老的话翻译给他。
长老惊讶地看了笔电一眼,纵然这些日子都在接触新时代的东西,长老还是觉得新时代的发展超乎他的想象。
越山调出云婕给出的古焉国遗址对比图,一挥手,放大的图片环绕在封印边上。
他问道:“古焉国的遗址现在是在这儿?”
长老听懂了翻译。他定睛一瞧,时过境迁,当初水草丰美、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也变成了荒野了。纵然如此,长老从图片中出现的山脉河水确定了这块地方就是他们古焉国赖以生存的草原。
一千多年啊,曾经称霸过草原的古焉族也被时光掩埋了啊。当初人口兴盛的古焉国也已经凋落了啊。
岁月流逝的惆怅加之与领袖相似面容的刺激,长老叹了口气,竟想同眼前之鬼回忆往昔。
长老瞥见自己身后努力学习新语言的葛靡和其他族人,想起了那个孩子,长老竟然也有了倾诉的欲望:“当初,敖纪去中原前,就是这样学习中原王朝的语言和文字的。他很努力很努力地学,来往于中原的商队都说他天赋异禀。敖纪说,要把中原的好东西带到古焉来。不论是医术、锻铁的技术,还是让草场更茂盛的方法,他都要学。”
敖纪果然学得很好,他想学的所有东西他都学到了。
也在中原交了很多朋友,甚至连公主都成了他的朋友。他甚至还在中原得到了一本神秘的古籍。那是一本蕴含着神秘力量的古籍。
敖纪学成归来后,当古焉人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时,总去向他寻求答案。敖纪也不负所望,一一解决了难题。
众人越发信服。
幸福而又美好的时光似乎总是如此短暂。长老回忆起那段日子,嘴角也带着笑。敖纪经营部族三年,为古焉国打拼来中原王朝的茶叶、盐铁和糖,他带领众人取得了更大更广的地盘。
在大家都以为敖纪要成为古焉国另一个高峰时,东林南下了。
在东林南下前,中原王朝率先做出反应,他们嫁出一个公主,送出大量的金银财宝给东林。
用女人和钱财换取和平。
古焉作为最先面临东林威胁的地方,也受到了中原王朝的安抚。
在和亲队伍经过古焉国时,敖纪惊讶地发现此公主便是他认识的那位公主。
公主在古焉停留了一晚,没人知道公主和敖纪交谈了什么。只知道两人争吵,之后敖纪被公主赶了出来。
再后来,就是古焉的灭国了。
长老说到这儿,长长的叹息,如今入阵的所有人,只有敖纪不见踪影。长老不免有些担忧。
越山沉默不语,似乎长老的话也带给了他触动。
他问:“我和敖纪长得很像?”
长老深深地看他:“您为何问出此话?我们在封印处许久,直到今日您才问出口。”
“一个鬼说的。”越山扬了扬眉。
“自然是像,只是我们古焉人生来有一双灰色眼眸,您没有。”
“当真如此?”
“只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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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如此?”
胡琴颔首低眉,恭顺异常:“是,属下已经将李简引去戎城古焉国墓葬群。只要您启动杀阵,他必死无疑。”
苏涟哈哈大笑,笑中含着泪与恨:“不急,他不是还有魂魄在地府吗?一网打尽,截取古焉国千年功德。”
当年和亲队伍一路西进来到古焉国,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万般恳求、哀哀哭泣,敖纪心硬如铁,不愿让古焉国涉险。
说到底,他与朝堂诸公有什么区别。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殊不知女儿家的恨意绵长,得到权力之后的报复更是诸公难以承受之痛。
胡琴深深埋头,不叫公主看清她的神色。
千年已经过去,东林、中原、古焉俱已成为历史,公主的恨,为何如此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