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知绪惊讶之余不乏困惑，按他这段时间在地府的见闻来看，如果仅仅是收受贿赂和对水鬼的处置，胡琴会受到判处但也不至于叛逃吧。

一股香烟的味道随风飘散到副驾驶位。陶知绪在猎猎风声中错眼望去，果然是越山点了一支烟，心情烦闷可见一斑。

“只是水鬼的话，胡琴不会离开地府吧？”

越山在后视镜中看见陶知绪右手紧紧抓着车把手，默默把车速降下去。顺着陶知绪的话回答了他：“碧水河的水鬼滞留人间二十余年，期间受害者难以计数。发现胡琴有问题之后，我调查了她的行动轨迹和身边人......”

说是难以计数，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之前碧水分部的主官不作为，其次地府的现代化也才开展了十几年。之前的许多数据模糊不清，所以受害者难以计数。

越山已经搜罗好证据，将对碧水分部的前主官的纠察文件发到监察部。或许再过不久就能在内部网中看到对前主官的处理结果。

陶知绪听到这儿，想到胡琴之前请他帮忙买纸扎猫，他脱口而出：“云婕？”

“嗯。”越山略一点头，继续说道：“电子数据方面，她拜托云婕给她遮掩。云婕收养的妹妹是她对云婕的回报。”

收养不是有很多限制吗？胡琴的职位应该做不到干扰收养程序吧。

越山似乎知道他的疑惑：“收养还要面试。云婕那个社恐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总之，在胡琴的帮助下云婕顺利收养了她的妹妹。”

“那胡琴从云婕那里得到了什么？”

“碧水河的水鬼本应该转世成为一名名叫苏涟的女性，云婕在人口统计部的数据库中穿插了bug，把苏涟的数据完全剔除了。”越山眼前浮现胡琴给他回报水鬼时镇定自若的神色，不由得感慨这女鬼是个狠鬼。

陶知绪沉思，胡琴这么做，她的身份真的只是实习期的阴差吗？亦或者她的背后还潜藏着更重要的人物？

“云婕现在戴罪立功，古焉国民众的信息采集工作比原来快了三倍。”越山感慨一声，随即给陶知绪解释：“有犯罪记录的鬼，地府会考虑收回她们的收养权。”

陶知绪不禁咋舌，云婕的能力这么强啊，之前可真能藏。不过俗话说得好，在职场上只要你有能力，你就有干不完的活儿。

看了眼越山的脸色，陶知绪为云婕接下来的工作量表示默哀。

车辆行驶到封印附近，罗酆山静谧的夜色里裹挟着远处留声机中不间断的清心诀。越山领着陶知绪往工作区走，阴差们忙里忙外，乱中有序。

“对了，云婕她们在封印里查出一个生魂。她的装束不像是古焉国民，查了一下，她叫王舒予。”在清心诀的外围，越山止步，他看了陶知绪一眼，组织着措辞，内心觉得那个生魂也许对解开封印很有用：“封印内部的怨气对生魂的影响还是很大的，虽然已经喂她喝过甘露，但目前她依然神智不清。”

隐隐约约看见远处扩大的封印内魂魄林立，陶知绪点点头，立马进入了工作状态。

王舒予？是哪个shu，哪个yu？

陶知绪听得耳熟，他的导师的名字也是王舒予。鉴于是在地府，陶知绪也没多想。

边上记录数据的阴差瞧了眼边缘处站着的越山，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沉迷工作无法自拔。她愉快地同陶知绪打招呼，愉快地告诉陶知绪：“你的工作量也加倍了呢亲亲~”

陶知绪：......

陶知绪接过她记录的问题，往下一翻根本看不到尽头。他没忍住抬头向阴差确认，阴差给予他肯定、愉快而又开朗的笑。

“没看错呢，因为云组长加快的进度，我们所有工作鬼员也得跟上呢。亲亲你也是呢~”

......可是你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热爱工作诶。

陶知绪看了看对方，随即也开朗地笑：“没逝的，多加班就做完了。”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陶知绪先去封印边上瞧了瞧。

只见封印边上，葛靡席地而坐，对着封印外的大平板学习中文，他旁边也有几个鬼跟着学习。再往里，封印泾渭分明地分成三派，一派如葛靡学习，一派井然有序地排队接受阴差们的鬼口普查。

还有一派围在一堆不知道在干什么。

陶知绪瞥见长老在那堆围观群众里，忙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长老靠近封印，笑眯眯地道：“小友。”

“我听越山说封印内有一生魂，可是你们围着的那个？”陶知绪指了指躺在地上看不清面容的鬼魂。

长老略一点头，捋捋胡须：“然也，然也。我们仔细看过，这人绝不是我们古焉人，虽然蒙昧，偶尔却听得懂我们说话。有时说话，口音也怪怪的，和小友有些相似呢。”

陶知绪挠挠头，对自己的发音不再纠结，管他有没有口音，他学的就是这样，能交流就行。

“长老，您能不能把人带过来，我看看模样。”

那生魂被带了过来，只是双目失焦，一幅神志不清的样子。陶知绪从这人凌乱的发丝中辨认出来，顿时大惊失色。

这不是他昏迷半年多的导师王舒予吗？怎么会在古焉国的封印里？

“老师！”

“小友认识？”长老一边问，看着陶知绪导师两脚交叉一手曳地的别扭姿势，一边悄悄给人换了个较为舒适的躺法。

“她怎么会在这里面？”陶知绪心下焦灼，急得不行，但又毫无办法。这么久了，谁都没办法穿进封印里，连酆都大帝都只是将手伸进去而无法彻底解开封印，这可如何是好？陶知绪眉头紧蹙，忽然发现了盲点：“难怪老师昏迷不醒，长老，你可还记得她什么时候出现在封印内的？”

长老冥思苦想，想不出来，他们在怨气的影响之下浑浑噩噩十分痛苦，而那些怨气又不足以让他们魂飞魄散。是以一直在世间的某个角落苟延残喘，直到被越山一脚踹出。要问陶知绪的导师什么时候进入封印的，他们确实没什么印象。

也是这些日子喝多了甘露、听多了清心诀，清点人员才发现有这么个外乡人。

此时此刻，陶知绪也意识到，如果无法解开封印，爱重他维护他待他如子侄的导师就无法苏醒。魂魄离体的人犹如植物人一般，时间一久，神魂消散，肉身也会死去。

导师的理想还未实现，她对事业的热忱犹在，陶知绪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导师消散。

他拜托长老好好照顾导师，自己转身去找了越山。

“封印的事有眉目了？”他一进休息去就连忙问道，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觉察的急切。

越山诧异地看向他：“从前你关心封印，却也不曾如此急迫，如今倒是......看来那生魂确实与你有关。”

“那生魂是我昏迷不醒的导师，魂魄离体半年了......我怎么会不担心呢？”陶知绪语气担忧，眼前浮现出导师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脸上带着氧气罩维持呼吸的脆弱模样：“长此以往，会不会有碍寿命？会不会对身体机能产生影响？”

“死不了。”越山见他实在不安，又开口解释两句：“初时身体虚弱是必然的。若是古代，离魂半年势必会死，但如今科技发达，保持身体机能是可以做到的。待你导师魂魄回归，多吃些滋补的，我再送你些甘露，你带她去道观拜一拜，半年之内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陶知绪内心稍安，立刻问越山封印之事有何进展。

话音未落，越山顿时看向角落里默默缩小着存在感的云婕。陶知绪进来得太急，一来就直奔越山，竟然没注意到云婕还在。

也是，多数时候云婕都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内容，但每每拿出的数据又很令人心悦诚服。

而且戴罪立功状态下的云婕，也许是因为不想放弃被收养的妹妹，能力反而更强了。

陶知绪顿时两眼亮晶晶地看向他，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云婕默了默，克服社恐，拿出自己当初考地府一面二面三面的毅力和勇气向领导展示自己的最新成果。为了这个成果她熬更守夜，看古籍和资料都快看吐了。最后，终于在罗酆山最大的私人藏书室找到了相关资料。

她根据古焉人生存的年代倒推封印成型的时间，将之前推测出的四个相似封印推翻重组。最后，古焉国封印的特征和纹样又给了她灵感。云婕反复地推断和验证，笔记本上记录的封印阵法密密麻麻，写的验证代码都快把电脑跑冒烟了。

终于，在无数个选择中，她找到了最优解。

复安阻生大阵。

这个阵法十分精妙，是上古时期十大阵法之一。在那个口耳相传的年代，复安阻生大阵因为其阵法之复杂，构成之精妙，达成条件之困难，被人收录与一本古籍当中，然后束之高阁。

很少有人真正去实践复安阻生大阵。

即使阵法上描述复安阻生大阵威力之强，持续时间之久。

很难相像，当时的古焉国上下是如何的绝望，也是抱着何等强烈的复仇之心，去完成复安阻生大阵。

云婕还找到了自己为什么看不出是复安阻生大阵的原因。

——因为阵眼缺失了。

阵法当中，最重要的也是作为枢纽部分的阵眼缺失了。所以本该沉眠的古焉国在千年后渐渐苏醒。

云婕认为，半年前绝不是复安阻生大阵第一次打开。

“那复安阻生大阵的解法呢？”陶知绪问道。

云婕眉眼低垂，摇摇头，声音很低，但清晰入耳：“找不到。现存的所有复安阻生大阵相关的资料我全部检索查阅过，只在一本古籍当中存在。”

“那本古籍，已经随着古焉国在历史上的湮灭而消失。”

-

“你来了？”

胡琴默默上前，直视飘窗上穿着白色睡裙看书的女人。

这个女人，从前是她的主人。转世之后她屡次用邪术抹除孟婆汤对她的效果，一次次让她臣服于她。

她是她最好的下属，最得力的下属，最趁手的刀。

她不愿日夜飘荡在人间，胡琴就帮她挤占他人的投胎名额。

如今，她在人间的名字是

——苏涟。

苏涟合上书，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这本书里说，绣球花开得正盛是如云如雪，我从前倒还没有注意过。”

胡琴回道：“今年绣球的花期过了，来年再去看也不迟。”

苏涟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她将书一扔，微微歪头。明明她坐着比胡琴要矮，却更有居高临下的意味，她笑道：“干点坏事都包不住，一天天的提心吊胆。越山还没问呢，你自己就吓个半死，慌不迭地跑路。还和从前一样啊。”

胡琴低下头，她也想起了从前。公主很照顾她，像对待仅存的亲人一样。胡琴自己自诩是公主的得力下属，其实并不完全是。

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做什么，胡琴的心就提着。

苏涟以为胡琴被她三言两语说得羞臊，莞尔一笑，海藻般的长发随之飘摇：“再给我办件事。你就永远自由了。”

胡琴单膝跪下，如同千年前追随她的小小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