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纪念日,死的时候,他的父亲还紧紧攥着给林岐买的礼物——是欠了林岐几年的戒指。
他们当年结婚的时候,因为钱不够买戒指,所以林岐便没有要过戒指,他的父亲心里愧疚,发誓一定会攒够钱给林岐买个戒指。刚结婚那几年,两个人一直省吃俭用,要带着林岐去旅游,又要给林岐买戒指,方垊成有段日子是天天吃着馒头度过的。
那一天,方垊成终于攒够了钱欢天喜地地去买了他早就看上的戒指顺便还买了一束花,他想像前几年那年再给林岐求个婚把戒指送出去,林岐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们的证婚人,但这一切却终究成了遗憾。
而这个戒指最终还是戴在了林岐的手上,不过是林岐握着方垊成的手给自己戴上的。
方叙白的眼睛很像方父,眼睛很大,双眼皮,不过方父总是带着笑,但方叙白却不怎么爱笑。
林岐时常望着那双眼睛出神,方叙白知道林岐在透过他怀念他的父亲。
“小宝。”林岐唤他:“爸爸只有这一个愿望。”
方叙白呼吸一滞,视线有些模糊,他死死地看着林岐,良久,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极其难听。
——“好。”
他说。
后来谢虞就知道了,方叙白给他发了信息说他爸得了绝症,他要陪他爸旅游,暂时去不了NGU。NGU当时打进了世界赛,那届世界赛在中国进行,谢虞当时忙里偷闲正在直播,看到消息的时候愣神了好久,久到直播间的粉丝都以为出了故障,把小乔喊了上来。
谢虞关了直播,把方叙白的事情说了出去,这下子愣神的不止谢虞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和我爸选了很久,最终因为我俩只会英语选了美国。”
方叙白一家三口都是学霸,学习都特别好,林岐以前甚至考过了英语四级,所以俩父子一致决定先去美国然后再去英国最后回国。
可在国外的第一天,他们碰到了一个困难,在国外,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中国人的,方叙白他们很倒霉的就碰到了这种人,拉着他们东扯西扯,浪费他们的时间,在方叙白提出离开的时候又不让他们离开,方叙白气得想打人,林岐却拉着他不让他冲动。
“那个时候我遇到了罗曼。”方叙白说:“他替我解了围。”
罗曼给他的第一印象是非常好的,青年帅气高大风度翩翩替方叙白解了围并主动提出帮忙,方叙白自然是感激不尽,一切事宜有着罗曼的帮助都变得简单了起来。
罗曼是个很知分寸的人,在帮完后便离开了,林岐跟他说要好好谢谢罗曼,方叙白知道,所以他要了罗曼的联系方式,打算等他安定下来便请罗曼吃一顿饭。
但国外真的很乱,方叙白身上的东西除了衣服外在他到国外的第三天被飞车党全部偷走。
方叙白少年时代是有些中二的,他坚信这世间是正义的,但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正义,他的东西全都回不来了。
那个时候的方叙白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东西被偷就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站在湖边,有那么一瞬间想着就这么跳下去也好,死了也好,在那个时候,他又遇见了罗曼。
这说来有点阴谋论,似乎他每一次的难堪都有罗曼见证,但那的的确确是个巧合。
罗曼送方叙白回了他们暂住的酒店,见到林岐时方叙白甚至有点苦中作乐地想:幸好,他出门带的钱不多。
“我爸很喜欢罗曼。”
方叙白说。
林岐很喜欢罗曼,因为罗曼风度翩翩,很尊重人还帮助了他们很多,所以他格外的喜欢和罗曼聊天。罗曼的中文也说得很好,在林岐和罗曼的聊天中,林岐特意询问了这一点,方叙白这才知道,罗曼是个中俄混血,父亲是俄罗斯人,母亲是中国人。
难怪中文这么好。
“我爸对于他喜欢的人从来不设防。”方叙白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所以,罗曼知道了他患了绝症和我也玩曙光的事情。”
“三天后,他带着专业的医疗团队和合同找上了我。”
“我所带来的医疗团队绝对专业,叙白。”罗曼诚恳地看着他:“他们是专门研究叔叔这个病的专家,我只需要你和我签约,叔叔的医疗费我来承担。”
方叙白翻着合同,他始终沉默着,眼神也从未落在合同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如果我的游戏技术很不好呢?”
罗曼依旧是那一副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极其完美的笑容,他很轻松地笑了笑:“正好我这个新战队还没有经理。”
方叙白短促地笑了一下,却依然没说同不同意,而是时不时地去看病房里面的情况,几个专家还在检查时不时地和旁边的人说上几句。
方叙白又垂下了头,罗曼也陪他一起等着,他一向很有耐心。直到专家出来说虽然无法治愈但能延长林岐的命,方叙白眼睛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毫不犹豫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可是两年的合同。”罗曼低低叹气:“你都不犹豫一下?”
方叙白望向病房,眼眶又湿润了起来,他笑得很苦,声音轻而坚定:“那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别说两年,一辈子我都不犹豫。”
“早知道我就真准备一辈子的合同给你了。”罗曼如是道。
方叙白弯了弯唇:“不能反悔。”
谢虞沉默片刻,心绪极其复杂,他对罗曼的不喜在此刻短暂消弭:“叔叔他……”
“他只活了半年。”方叙白说。
那半年,林岐过得很苦,病痛始终折磨着他,他无数次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方叙白,将自己的意愿传输给方叙白。
让爸爸走吧小宝。
方叙白每一次都在躲避他的视线,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的时候,方叙白答应了他,逐渐消瘦的爱子握着他的手,跪在地上哭着求他。
“你等我拿到冠军好不好?爸,我求你了。”
病痛折磨的又岂是林岐一个,方叙白也在承受着病痛的折磨。
林岐转过头眼泪滑过眼角,早就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握紧了方叙白的手。
那半年,方叙白简直跟疯了一样在比赛场上逮着谁杀谁,连罗曼也劝不住他,最后只能任由他在疯,而他在后面兜着底。
这个新的战队从次级联赛打了上去,一路杀到了秋季赛总决赛的舞台上,以方叙白疯子般的医师吸引了不少人。
那一场总决赛方叙白是一边哭着一边打的,哭得凶打得也凶,操作却丝毫不减。他知道林岐就在看着,所以他更不能输,他还要拿到冠军。
可他最终没有见到林岐的最后一面。
医生告诉他,林岐走的时候是笑着的,他看到了方叙白沐浴金色雨的画面。
这就足够了。方叙白想。这就足够了,起码他看到了。
罗曼默不作声地将跟过来的队友赶了出去,自己拍了一下方叙白的肩,然后也跟着走了出去,关上病房门的那一刻,罗曼听到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哭。
这些往事,除了一直目睹这一切的SNS的队友,方叙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谢虞是第一个。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告诉谢虞,但他真的,真的想说出来很久了。
“烟瘾就是那时候染上的。”方叙白说:“压力大,罗曼说抽根烟缓解一下吧,结果一抽就上了瘾,再没有戒掉。”
谢虞手心盖住了眼睛,他声音很闷,带着浓重的鼻音:“戒烟吧。”
方叙白默然片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