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青双手抱胸站在他屋子门口,看元让蓝摊在床上动也不动喘着粗气,脱力了。
嘴里还点评个没完:
“啧,小明洞功没什么进步啊,内力在太冲略有滞缓,怎么?在牧野天天生闷气吗?”
“唉,没继承我一分一毫的天赋。”元让蓝瞥眼瞧见她还在遗憾摇头,想翻个身不看她,却力竭无法动弹。
“哦,剑法倒有些进步,不过没有锐意,多了些霸气。就是太慢。”
她走到元让蓝上方,微弯着腰对着他的脸:“刚刚院子里砖碎了一块,你会给我换上再回牧野的,对吧?”
元让蓝抬眼瞧着可恶师父笑的肆意潇洒还露着寒戚戚的白牙,奋力点点头。
然后感到赵元青胡噜了一下他脑袋说:“给你舒缓下,晚点不是还有事。”
她拎起他胳膊,拿了根圆头棍子微微用力从上往下慢碾。
元让蓝身子顿时像脱离水的鱼般猛地一抬,死死咬住唇避免叫出声。
这活对赵元青来说都不算用力,因此她还有空闲说着风凉话:“哎,以前又不是没帮你舒缓过,你在沧州一定没勤练,不然不至于。”
元让蓝恨恨看她一眼,嘴上不敢出声,他怕叫出来。
赵元青给他舒缓四肢,他动了动,感觉好多了,刚要从床上下来又听见赵元青说:“徒弟……你是不是长胖了?”
“……”他不理她。自己打算去屋子外面打了水,打算烧水洗澡,夏天天热,他出了一身汗。
“别动了,我去吧。”赵元青知道他要干什么,事多徒弟一天不洗澡浑身难受,更何况今天出了一身汗。
她先出了门,元让蓝干脆躺了回去。
屋外传来赵元青的声音:“——别躺着,活动一下。”
她烧了水把桶装满后放到元让蓝那屋子,嘱咐他:“你洗完把水倒了地擦完,门锁好再走,我要来不及了。先走了。”
元让蓝点点头,他现在看起来很老实,赵元青微微满意。
回自己屋子换了身衣服拿着东西匆匆出了门。
天又黑了,今天还挺充实。赵元青关上门后感觉很满意。
一回头瞧见门口的高大白马,上去摸了摸才走。
转过身边走边气——可恶啊!徒弟都混上大白马了,她每天还靠双腿。
她一定要赚够足够多的钱,先买到那把剑才行!
这回去七珞阁很顺利,燕椿和醒着的,已经坐在廊外软榻上坐着等她,见她来也没同她说话。
因为徒弟回来的得意和开心突然变成了拘谨和紧张。
她坐到他旁边。
“竹席买不到,回头我去胥州找来给你做一席。”
燕椿和看着像是心情不太好,夜色中浅茶色的眼睛回眸望她:“回头是什么时候?”似有些冷淡。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那眼中被灯火闪的还是如何,像有水光。
“你要是着急,等淅川城庆结束我就去。”赵元青算了一下路程又补充:“来回最多三个月,行吗?茂茂。”
燕椿和不想朝她发脾气,白日里有个少年在家停了很久,院里传来了打闹,随后她还给那少年烧水洗澡。他知道那少年是谁,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但赵元青对那个少年很好。她那么喜欢狐狸,她不养,甚至不去看尺玉。
是因为那个少年吧?
元青,让蓝。
燕椿和低垂下眼。
他心中提醒自己:要做正确的事,应该做的是继续博得她的喜爱和怜惜,再慢慢对她好些,把这些足够的好感转化成爱,时间还不够。
可这样想完,又突然对旁边那无知无觉的人升起滔天恨意,恨她所不经意间赠予他的这种单向的无望,压抑的心情。
他很生气,生气自己,也气她。气自己明明知道如何去做正确的事情此刻却同她闹别扭,气她为何似个木头般,还在想着那破竹席子。
因此,他只能紧紧地捏着手中的寸玉。它的毛发不软,甚至有些扎,此刻反而能让他在欲望与理性中微微清醒。
他想,怎么会如此呢?不该如此的。
因此他紧紧闭口不言,甚至把脸和表情藏在阴影中,美丽的轮廓也藏匿起来,眼中紧紧地锁着恨和爱,任由它们彼此角逐。
但听到赵元青喊他茂茂时又忍不住心驰摇曳。
恍惚间甚至竟想,应该杀掉赵元青的,他会把她的骨肉一口一口吞掉,把她的神魂锁进他的体内,他有这种秘法,她不会痛,甚至不会察觉,只意味自己不小心跑到他体内。
然后他们永远不分开。应该如此的,这样更快,更安全。
总比今日好,以后这样的日子根本不会少!与其成日心神为她荡漾彷徨,还不如现在吃掉她,囚禁她,之后抱着美好回忆度日。
燕椿和不是由骨、血、肉组成的,他生来带恶,自剖母腹吮血而生,天生就带着裹挟于周身之间的嫉妒和贪婪,他极少有想要的东西,可若是有了,他就一定要得到。
他为彼此的相遇想了很久,觉得每种方式都好,又都不好。
最后他决定:我要去勾引她,让她为我神魂颠倒,目眩神迷,不管是不是始于色欲的爱情,我都有办法慢慢让她只注意到我,我不信什么爱,但我要得到赵元青。我要赵元青只看着我。
他做到了,赵元青初见他时眼中掀起的滔天波澜让他心脏都微微颤动。接下来他们该一直在一起,赵元青理应守着他。
直到突然不知哪天,赵元青不再喜欢他,但也会在他身边。因为他会给赵元青提供权势,功法,甚至男人,女人。只要赵元青开口,她在他身边。他都会给她。他要把赵元青养在自己身边,让她依赖他,每日只看着他。世间再不会有比这更可靠的方式了。
他们甚至可以彼此相憎,相爱。但骨肉被粘合在一起,撕掉就会死,要到这种程度他才会微微放心。
人心多么莫测,不会有人永远相爱的,他不想看到对他冷漠的赵元青。这些外物更加可靠。利益,用利益锁住赵元青。
或者等她爱上他,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候,一起死去,这样才能变成永恒。
他还没想好。
但赵元青现在甚至都不爱他。
燕椿和不想再落泪,落泪今日不会得到她的怜惜,她还会觉得他无理取闹。
——
赵元青等了等,看他没说话,看燕椿和撇过脸。她有些惊讶,实在没想到茂茂这么喜欢那个竹席,早知道她就不拆了。
可那个竹席就算有,按照今日掌柜同她说过的价格她也买不起,买两枝竹条就算不错了。
唉,早知道不拆了,袖子撕了捏个小兔子也行,只要不松手,应该就不会散。赵元青有些懊恼。
她伸过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动作虽然微小,但燕椿和感受到了,他今日还是穿了一身袍子,只是是黑色的,丝绸柔软顺滑。
他没回头。
她紧急开动脑筋,绞尽脑汁思考,斟酌着说:“茂茂,要看看今天我给你带了什么吗?”
燕椿和还是不说话,不回头。
应该理她的,万一她走了怎么办?燕椿和心中警告自己要听话。可他不知为何竟做不到,他掐了掐自己左手,指尖圆润的指甲硬是把手心掐出了血时,终于回头望向了她。
勉强朝她一笑:“你……你带了什么?先喝些药茶吧,走过来一定渴了。”
很好,这是正确的事。燕椿和心中鼓励自己。
赵元青闻到了血腥味,很微小的血腥味,若她今日不是重修混元功甚至不可能发现,只是今日神魂一见燕椿和不知怎得就笼罩住了他,拉都拉不回来,反正燕椿和应该不会发现,她就没再管。
她起身转到燕椿和面前准确的抓住他的左手,摊开他的手心。
燕椿和猝不及防瑟缩了一下,但没抗拒。
“茂茂,你要是真的喜欢墨竹席,我现在就去。”赵元青有些生气了。
一张竹席至于把手给掐破吗?再难只要给她些时间,她都能去找回来,而且她很擅长找什么兰花草药之类的,墨竹就算难找她也很有信心的!
燕椿和急忙抬眼解释:“元青,我不是因为这个,我怎可能因为竹席生你的气。”
他们四目相接,赵元青还抓着他的手。
她提醒自己要耐心,燕椿和身体不好,她不能生气。干脆软语好好哄着,问他:“那你因为什么你要同我讲清楚的呀。”
“我很笨的,猜不到你想什么,万一我哪天惹了你,你不理我,就算在这个楼里躲起来我都找不到。”赵元青继续哄他,像哄着三四岁的稚童般。
燕椿和此时已经决定不同她赌气了,也消了那些负面想法,他决定还是耐心些,按照自己预设好的方式往前慢慢推进,现在是因为他和元青认识的时间不够长。
他提醒自己。
这回笑的略微真心实意了些:“元青,我没生气,我就是今日白天太忙了,又想你陪我说话,才解解困意。”
赵元青没再逼问,反而在灯火中朝他灿然一笑:“好,那今天我多陪你说些话,你想怎样都行。”
她用身上的帕子把他手包上,包的不好看。
她实在不擅长这个,燕椿和想。
灯火映着她的脸庞仿佛镶了金边般,又有些毛茸茸的。
赵元青的笑总是能让旁人心情好上几分,燕椿和也不例外。
他望着她,自己微微笑开,一心一意地按着今日的计划进行。
“那你给我带了什么?”
“好东西呢。”赵元青掏掏袖子。
“锵锵——”这回她还自带配乐,燕椿和看到一只竹簪。
又听她说:“这个是我改的,本来是把竹剑,后来坏了,但我没舍得扔,总带着它。用的是我在琼州经常练武的那片竹林里的竹子。本来想把它染成黑带白泪的,但我又不会,只得先给你,随后我再给换真正的墨竹簪子。”
“虽然不算很值钱,但跟我很久了,是老竹。”她把簪子放到他桌子旁,坐了回去。
燕椿和拿起那簪子,向后拢着头发随意一挽,弯着眼问她:“好看吗?”
赵元青赶紧回神:“好看,你头发黑,我觉得黑的反而不好看。带这个好看。”
“来,今天你心情不好,躺这!”她拿过旁边的软垫垫在腿上拍了拍。又心大地问他:“茂茂,我今天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我一直觉得你头发很好看,很长,不过你哪里都好看。”
燕椿和强压嘴角矜持点头,把矮玉案挪开,膝行过去躺下。
“元青,你今天心情很好吗?”
赵元青答得极快:“哪有,一开始上来时有点紧张,我怕你生气。你心情不好,我心情就也不好了。”
他觉得他被元青哄得有些飘飘然了,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此时仿佛又泡在温泉中般,晕乎乎地,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不过没关系,元青不会介意的。
他满足极了,这样才对。
又开口说:“元青,摸摸我的头发吧。”那话很轻,像梦中的呓语。
赵元青伸出手拔了那簪子放到旁边,捋着他丝绸般顺滑的发,又开始给他讲在琼州时的野趣。
讲琼州多雨,夏天茅草屋总是漏雨,补都补不完,她干脆出去淋个痛快的;
讲琼州有一种四脚蛇,长得十分奇怪,明明不像蛇,遇到危险时口喷毒液,她亲眼见到一个小孩因为被喷到而变成癞痢头;
讲四周没有邻居,最近的邻居走过去要挺久的,那个邻居同她差不多大,但生了三个小孩,她从来不问为什么赵元青一直是这个样子;
“哦对了,还有,我那个邻居,她家老二小时候同我很好,是个男孩,那个孩子的名字还是我起的,他很喜欢跟着我,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像个小尾巴一样。”
燕椿和躺在垫子上喟叹:“那一定很好,元青,后来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赵元青今天周身都像贴近了他一般,这让他思维迟钝了些。
“后来突然有一天,他同他母亲生了气,因为他母亲抱了他妹妹,没带他出去玩,他母亲当时没在意,因为她妹妹实在很小一个,然后他大喊跑出去,结果再也没有回来。于是她母亲就托我去找,我是在山上找到了他的残骸,琼州没什么大型野生动物,他应该是摔倒后被黑脚狐咬死吃掉了。我是从那之后才开始打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