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让蓝买完东西回家一瞧,屋子里就赵元青自己,她面饼一样摊在床上望着房梁。
他把东西放好伸手过去晃了晃师父直愣愣的眼神。
“她俩去哪了?”
“你不知道吗?”
赵元青咻地坐起身看着他问道,二人目光对视,元让蓝没有避让反而扬起眉,有点生气的样子回问:“我知道什么?”
“好吧,我只是试试你。”赵元青叹了口气。
他怒极反而冷笑骂她:“你要不也让那沈机给你瞧瞧脑子,总怀疑我干什么?我天天能干什么?”
她给他解释:“这也不能赖我,有一阵子你老和小圆姐一屋子学习,我以为她能讲给你。”
“所以呢?她做什么去了?”元让蓝懒得和她掰扯。
“她父亲来了,我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了。”赵元青垂着眼说道。
“你没去做好人拦着?”他还带着气。
“想,不知道怎么拦,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最后只能看她走。”她抓了抓头发。
元让蓝瞧她那头发本来就乱,应该自己在家中抓过好几回了。
“师父。”他也学她重重叹口气:“你没反思一下你自己吗?”
“有反思啊,三省吾身。但没想明白呢,想不明白她为何在这时还要回头看来时的路。”她皱眉,看起来很苦恼。
这回他是真愁了,恨恨说:“赵元青,从你让陈小圆来咱们家干活时候,从你让她登堂入室时候,从那反思。”
“徒弟。”她眉眼认真起来,赵元青实在有一张很好看的脸,眉峰英朗,一双虎目极为有神,鼻梁高挺,唇珠有肉,钟灵毓秀。特别是笑起来,男女老少没有不喜欢拥有一张这样笑脸的人。
但她面无表情时却看着十分冷漠,是那种……说不上来的冷漠,就像看着路边的花草,不是真的冷漠,反正就是毫无关系那种。
“你要去沧州搅进那摊浑水,我没意见。但小圆姐教你的好多东西,只能用在沧州,那些也并非正道,你不能沿着那条道路走,纯然利己地向上走。沿着她的路,只能成为她,甚至不如她走的远,你要去找你自己的路。”
“我不希望你如此,那样只会害了你自己。”
元让蓝听罢垂下了眼:“可她和我说,若我去沧州只能拖后腿,无法给你帮助,不如早早死了省的拖累你。她总怕你被人蒙骗。”
赵元青肩垮了下来,苦着脸:“你们之前背着我到底在聊什么啊?我大多时候都不明白你们在想什么,太复杂了,真的搞不懂。咱们两个从灵谷村来这边,我就是想让咱俩都见见世面,若能攒够钱,一人再买一把好剑就最好不过了。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岛上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地活着。”
“再说,难道你不是我养到这么大的吗?白白胖胖的。怎么就、就能用拖累这两个字啊?要我说你们俩养两天家多干点活就什么毛病都没了。”她没忍住抱怨上了。
……元让蓝瞧了瞧自己已经有些少年模样的身躯,怀疑地看着他那面饼师父。
——赵元青说着话的功夫又躺了回去。
“小圆师父那你怎么办?”
“没想明白呢,别烦。”她拒绝沟通,用被子盖住自己头。
其实也不是没想明白,只是她情感上无法接受。人是无法完全单纯地全然按照感性或者理性去行事的。
就像陈小圆说的,她们只短暂相处了一年不到,她不知陈小圆的因,也无法干涉陈小圆自己选择的果。
陈小圆像错长在沧州的一颗树,虽然不适应那里的水土,但还是一直努力地蓬勃生长着,等到她路过沧州时,树已经长成了,短暂地照顾了一下,她从树上就得到了一些带着善意和美好的果子,树说:冬天要到了,我也努力过了,我要枯萎了,不再绿了,你走吧,我们的缘分结束了。
赵元青就只能走,因就连对着树说,外面天地很辽阔啊,我把你移植到一直能绿着的地方,你去瞧瞧好吗?
也是一种残忍。
她们都无法拥有更深的缘分了。
她只能从树的生命中路过。她们无法彼此理解,便只能尊重。
——
陈小圆只觉得这一生从来没这么痛快过,不再压抑自己,不再当老鼠,而是变成了一只猫,一只猛兽,决定着别人的生死。
她吃了一颗那个妇人给她留的药,这是那日她被送回富水村时,那妇人塞给她的。怕她没力气办自己的事,也许也想再瞧瞧她的热闹?她不知道。
药上包着的纸条写着服用后可恢复体力,两个时辰后力竭而亡。
陈小圆才不怕死。
人就应该这么痛快地活着!掌握着别人的生死才对!元青妹妹杀人时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真爽快啊!
陈小圆想到了她那个好二叔,她的好夫君,还有许许多多人。她甚至觉得有些可惜。
倘若她也是自幼习武,早早踏上了那些劳什子境界!她如何能活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个人如果连死亡的恐惧都能战胜,她还有什么好怕呢?
她用桌布擦了擦那把刀,那就是很普通,很寻常的一把菜刀,陈小清每日里用来剁肉剁菜,她把这把刀磨得很锋利。
她欣赏了一下,把凶器放到桌子上,她的好父亲已经不动了,真希望她还有些多的时间,也许她能去桓城,瞧瞧那几个用卖她的钱换来的女人和孩子。
真可惜,她想。
她又走回去,细细地擦干净了陈父的脸,如同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他的皮肤已经灰青了,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屋子的门开着,可能是谁来看后跑走了,
啊……她当时注意力太集中了,没看到,好可惜啊。
陈小圆又回坐到凳子上,静静地喝着茶。
她在等,等那枚药的发作。她不耐烦地想,这破药,发作起来真慢!
可突然,她跌下了凳子,倒在了窗边的地上。
陈小圆很冷静地想,现在应该是很疼吧?还是不疼?她只是觉得没力气了,撑不住自己,感受不到疼意,可惜她没了知觉,还行,也不算受罪,人生的最后若没有疼痛的死去,很好了。
力气在逐渐消失,她努力蜷缩起已经不听话的四肢,尽量抱成一团,这样显得她很小很小,像个贴着皮的骨架一样,蜷缩着,像是又成为了一个小老鼠崽子。
不知为何,这时她才觉得难过起来。她想:最后同她讲的那些话,她会生气吗?没曾同她好好道别呢,人生走到终点,是不是都会后悔呢?可人无法既要又要的,总得舍了些什么来获得些什么。
其实……其实她有些后悔了,若是能死在元青妹妹的怀里,也许会比现在好些吧?
是不是有些冷了?
元青妹妹是头一个明白她想做什么,尊重她的人。她还是好担心元青妹妹,可她无法再报答她了。
她对不起她。
陈小圆的眼中有些遗憾,渐渐地遗憾散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散退了,屋子里留下一片寂静。
四海五年春,陈小圆终于见到了沧州之外的太阳,她死在淅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