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夜凉蝉应声看去,穿着深色西服的中年男人正在大厅内来回踱步,打着电话说话,参杂在人群中,纪夜凉蝉听不太清。
他记得对方应该是在十几分钟前来报警的那个人。
“撒谎?报假警吗?”
纪夜凉蝉没有直接回答白马探,除了最开始那两分钟,他只隐约地听到几句银行和账户被偷盗,纪夜凉蝉的注意力就没放在男人身上,更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撒谎。
“报假警算不上,只是不全是真话而已。”
白马探也似乎没打算从纪夜凉蝉这里得到答案,继续说起来。
“一般来说,嘴角微微下垂,眉头紧锁,都是透露出内心紧张与不安的神色。
那个人虽然演的很好,但眼神却不是一致的。说到为什么报警时间迟延时,明显停顿,还有问具体失窃时间,他转移视线不与记录人员对视,眼睛还不知觉往右上角看。”
“人在撒谎时,会下意识看右上角?”纪夜凉蝉半问地接话。
他想到了一些心理书上写过类似的东西,下意识往右上看这种眼球运动,可能是因为大脑在编造谎言时需要更多的思考和想象。
不过纪夜凉蝉并不太相信,因为他没有这种习惯。
“有一定可能的,毕竟是经过实验的数据。”
纪夜凉蝉的接话似乎很受用,白马探脸上的神色越发轻松。
“不过也有很多人还有自己的特殊习惯,比如强行不避开视线,又或者往下看。”
“那你凭他的眼神就能判断心理?”纪夜凉蝉挑眉,显然没被说服。
“当然不是,除了眼神之外,那个人在被警察反问怀疑对象时,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这通常是一种防御性的姿态。
按照他的说法,应该是对公司财务项目很了解,但提到公司资金计划用途时又模糊其词。
财务系统没有显示过异常登陆,他想要一口咬定是外部人网络攻击,但对失窃前的另外一个登陆却想避开不谈。
两次改变时间措辞,前后语言乍一看挺合理,却藏着不少矛盾。”
白马探飞速地说完自己的观察结果,把手指一伸,示意纪夜凉蝉去看西装男人。
“还有一个有趣的地方,他的西装和皮鞋都是非常普通的商务款,但戴着的手表却是NOMOS 格拉苏蒂。”
纪夜凉蝉眯起眼睛,注意到男人袖子间显露一角的金表。
纪夜凉蝉隐约对这款表的名字有点印象,不知道市场价,但大概率可以肯定,这小小的手表比男人全身上下的价格都要高出几十倍。
“监守自盗还是合谋贿赂?直接把这种东西戴在身上,胆子有点大。”
纪夜凉蝉算是领悟到白马探的暗示,不由得呼出一口气。
“这倒是不清楚了,之后的工作是警察的。”
说完一通的白马探心情很不错,眉眼始终是散着笑意和轻松,一点没有受到手腕禁锢的影响。
“你的观察力很好。”
眼力好,听力好,记忆力好。
会心理微表情分析,语言体系的逻辑构建,也有超越生活“常识”范围的自身知识,作为侦探的基本素质具备。
纪夜凉蝉这下没有吝啬赞美之词。
“或许你可以成为福尔摩斯那种人吧,连伦敦街道的各类泥土都分出一二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你也喜欢福尔摩斯吗?!”
耳朵自动捕捉到单词,白马探咻地睁开眼睛,语气尾调一下子上扬了好几个度,抬起的左臂将手腕间的手铐链子拉扯,发出响声。
纪夜凉蝉只猜想过白马探这类人应该很喜欢侦探类小说,随便找个参考对象提了一嘴,没想到对方却……
怎么说呢,有点激动?
纪夜凉蝉有些看不出白马探的眼神意思。
“额,还行吧,看过……一些。”
在白马探越发灼热的目光中,纪夜凉蝉下意识吞了口口水,把话说得十分宽泛。
其实他对侦探探险和悬疑片并不怎么感冒,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模拟养成的游戏,他可能就只会知道“福尔摩斯”是个著名侦探,至于具体案件的推理更是不会去仔细看。
即使到现在为止,纪夜凉蝉还有一小半故事没看完呢。
“我个人是比较喜欢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推理方式,柯南道尔在创作时融入了本格派、变格派、社会派多种写作风格……当然,这是在之后才分出来的,说一句后辈推理界都有借鉴也不为过。”
一谈起自己所熟悉的领域,白马探的话变得很密,语速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不过你刚才说的上知天文并不准确,在探案集第一篇,华生对福尔摩斯的学识范围有推定。”
“政治学知识,浅薄。
植物学知识不全面,但对颠茄和鸦·片却非常熟悉 。对毒剂有很深的了解,对实用园艺学却一无所知 。
地质学知识偏于实用,很有限但他一眼就能分辨出不同的土质。比如能凭借溅到裤腿上的泥渍推断华生去过哪条街道,这点的确如你所说——”
少年的声调很轻快,却没有可以插话的空隙。
说完这句,却顿下两秒,一双棕红色的眸子眨动,似乎是要得到纪夜凉蝉的回应。
纪夜凉蝉愣了一瞬,乖乖点头。
“虽然福尔摩斯有记忆宫殿,但对于文学知识、哲学知识和天文学知识基本等于无。因为他认为这些东西对于日常推理并不重要,如有必须可以借助其他外力了解,不会用来占据记忆容量,除此之外……”
化学知识——精深 。
解剖学知识——准确,但无系统。
惊险文学——很广博,似乎对近一个世纪中发生的一切恐怖事件都了如指掌。
日常知识——对英国法律很了解。
小提琴拉得很好,善使棍棒,也精于刀剑拳术。
茶金发色的少年似乎非常熟悉原著,甚至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
没有任何思考和停顿,就把福尔摩斯的学识范围和理由作出解释,如果有人去寻照原文,便可以发现其中没有一点记忆错误。
“……”
一路听下来的纪夜凉蝉脑袋有些发懵,甚至在白马探讲话时,旁边的路人也下意识看过来,但面前的少年已经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丝毫没有关注路人的视线。
【福尔摩斯……毒唯。】
纪夜凉蝉莫名幻视一些狂热的追星少女,说到高潮的时候,少年的嗓子都拔高好几度。
“呼……抱歉,因为你刚才提到了,我有些忍不住。”
说完话的白马探吐出一口气,眉毛一挑,神色异常愉悦。
“没想到你也喜欢福尔摩斯,上次在咖啡馆判断那个男人经常赌博,你也是这么推理的吗?观察力不错。”
或许有一句话叫做“爱屋及乌”,先不说白马探自动忽略了纪夜凉蝉“看过一些”的解释,直接把对方当作同样的侦探推理迷。这下更是直接把纪夜凉蝉赞美的话原路返回。
“咖啡馆……?”
记忆回溯到那天,纪夜凉蝉的脑子最先闪过还是巧克力蛋糕。
“就是那个被抓的男人吗?”纪夜凉蝉不确定地问。
当时还想把脏水泼到纪夜凉蝉身上。
“对。”白马探点头。
“哦——”
纪夜凉蝉拖长了声调,随即在白马探的视线中缓缓开口:
“嗯,随便猜的。”
“你……”
“啊,警官小哥回来了!”
白马探刚要开口,年轻警员便噗呲噗呲地拎着一个小型机器跑了回来,纪夜凉蝉从椅子上半站起,遥遥地招手,把白马探没说出的话彻底憋在喉咙里。
切割机的大小很适合便携,使用起来也方便,倒腾了两三分钟,年轻警员就把手铐切了大半。
随着“哐当”一声,微微发热的金属铁拷掉落在地面,纪夜凉蝉迅速收回手臂,揉着手腕左右观察,除了被硬扯出的红印子,没有多余受伤的地方。
98%的几率果然很高啊!速度还快!
就该早点拿出来。
纪夜凉蝉暗戳戳地想。
收拾起准备起身,在最初来的路上,白马探已经交代过具体过程,现在纪夜凉蝉也不必做什么目击口录,年轻警员还得跑回去还设备,匆匆嘱咐了两句就离开。
白马探把强行切割开的手铐用手帕包裹在一起,收进外套口袋,跟在纪夜凉蝉身后走出警局。
“哎,感觉等了好久。”
来到大楼外,晚上的夜风仍然萧瑟。
纪夜凉蝉正要跟白马探道别,远远一道人影就朝两个人走来。
“你怎么也来了?电话上不是说不来吗?”
看清男人的模样,纪夜凉蝉伸手把头发别到脑后,神色显得不太自然。
“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这次也亏白马同学在,小蝉有劳你照顾了,真是麻烦了……”
纪夜悠真越过纪夜凉蝉,率先朝白马探打招呼,嘴上还说着客气的那套。
“没有,不麻烦,我其实没有帮到什么。”
白马探在纪夜凉蝉面无表情的目光下与黑发男人握手,坦然自若道。
“不谢谢人家吗?”
纪夜悠真凉嗖嗖的声音飘到纪夜凉蝉耳朵,他不知道自家老哥是否已经知道了天台上的事,按照指示埋头,用嗡嗡的气音朝白马探说了声“谢谢”。
“声音大点。”
纪夜凉蝉的声音小得像是苍蝇,只能听见嗡嗡的波动,纪夜悠真直接上手,把少年的脑袋往白马探的方向下按。
“真是不坦诚,快说。”
纪夜凉蝉被人压着脑袋,刚想抬起背部,纪夜悠真手掌的力气又是一重,把纪夜凉蝉的脑袋压得更低,场面显得异常滑稽。
不说话就不准走。
纪夜凉蝉明白纪夜悠真的意思,本来自己也是准备说的,这下却变得尴尬起来。
【可恶的臭老哥!让我在别人面前一点形象也没有!】
纪夜凉蝉显然忘了自己在一个小时前,还以“三花喵”的状态走了不少路。
【不就是道谢吗!谁不会说啊!】
“谢……谢谢,谢谢白马同学对我的照顾!阿里嘎多,thank you very much!”
“……”
“……呲。”
头顶上泄出的气音带着笑意,纪夜凉蝉一时之间没分清到底是哪个人发出的。
纪夜悠真随之松开手,纪夜凉蝉抬起头后,两人神色没有多大变化,摆在面容上的表情都挺自然。
“那走了,现在挺晚了。白马同学回家路上小心点。”纪夜悠真一挥手,拎着纪夜凉蝉的后衣领子转向。
“好的。”
纪夜凉蝉跟纪夜悠真并肩而行,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夜色中的茶发少年站得挺拔,把外套搭在臂间,衬衫领子被吹得飘动,夜风将其反复掀翻。
“……你的右手臂还好吗?”
纪夜凉蝉喊了一声,纪夜悠真也跟着他的脚步停下,朝后边的白马探看去。
【从解开手铐时就一直没有抬起过,握手的姿势也是左手。】
纪夜凉蝉知道对方的惯用手是左手,但白马探当时为了拉住他,右手臂几乎承担了整个重量,肯定不是没有一点影响的。
额前的碎发扫荡着,隔着五六米的距离,白马探刚巧站在背光的位置,让纪夜凉蝉看不清他全部的脸。
“……嗯,还好,再见!”
白马探伸出右手,朝纪夜凉蝉一笑,作“拜拜”的手势。
“哦,好吧,再见。”
看到白马探还能灵活地使用右手,姿势也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纪夜凉蝉松了一口气,转身加快脚步朝前迈步。
他可不想白马探因为自己还受个伤。
欠人情什么的就是麻烦无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