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又在捉妖[红楼]》/子不语经年——晋江独发

紫鹃见此情形，也不敢上前去夺，转眼间那玉便被掷在地上，紫鹃连忙跪下捡起，霎时慌得六神无主，眼巴巴地望着宝玉和黛玉二人。

这样的阵仗，黛玉初到荣国府时便见识过，不过当时被黛玉喝止住了。如今宝玉故技重施，黛玉心下却只剩冷嘲——人人都当那玉是宝玉的命根子，然而他自己都不知珍惜，旁人何苦替他操心？

宝玉又摆手气势汹汹道：“你们都走吧，以后都别再回来，留我一个人在这园子里清静！”

黛玉望向紫鹃道：“你快起来吧，宝二爷平日里娇生惯养，以为人人都要看他脸色行事，你若不跪呢，就只当小打小闹罢了，你这么一跪，倒显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玉再贵重，也是身外之物，岂有玉比人重要之理？”

紫鹃听了黛玉的话，心觉有理，怔怔地瞧了瞧宝玉，仍不敢起来。

宝玉发觉黛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愈发恼怒道：“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怎么一点儿良心也无？”

黛玉被他这般责备，张口便想骂回去，然而她定睛瞧见宝玉异样的眸光，顿时便慌了神。

他平日里一双眼睛亮若繁星，方才动怒时，却有密集黑晕一闪而过，连带方额上都被隐隐约约的妖气缠绕。宝玉轻眨眼睫时，黛玉恍若看见了黑猫的胡须。

黛玉心口直呼不妙，电光火石间想起在宫里遇见的那只猫妖，当时苍耳说那妖寄居在狂傲贵女身上，此刻出现在宝玉身上，分明是寻仇来了。

黛玉正在思量对策，忽听宝玉又哭诉道：“原是我一厢情愿，妄想着芸芸众生中自有懂我的人，罢了，我不过是个俗物，你不待见我，也不能强求……”

宝玉说着说着，情不自禁皱起眉梢，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唇边轻颤着，身体已僵硬地动弹不得。

紫鹃低头听见，只当宝玉已向黛玉赔了不是，便准备起身。

紫鹃刚一抬头，竟见宝玉像是被绳索牵住一般，带着杀气向黛玉扑去，混乱中居然还发出了两声凄惨的猫叫。

黛玉后退两下，眼见猫妖控制了宝玉，不知该如何抵挡，说时迟那时快，苍耳毫无征兆地从黛玉身上飞出，以一道波光直直撞向宝玉胸膛。

猫妖的黑气被苍耳的波光吞噬，宝玉嚎叫一声，随即倒在地上，紫鹃忙上前扶住。

黛玉定了定神，听见那猫妖仿佛也在惨叫，且声音渐渐退去，像是要逃走，黛玉抬脚便追，追到外间廊下，看到猫妖果真现形，正沿墙奔窜。黛玉眼疾手快，伸手将一纸符咒掷了出去，猫妖被符咒击中，在地上翻滚几圈，最后竟收缩成了拳头大小。

黛玉看得呆住，见四下无人，于是上前用手帕将猫包住又扔进花丛里埋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降服了这猫妖，于是小声问着苍耳：“猫是不是有九条命？”

说出口的话语没有得到苍耳的回应，黛玉又等了片刻，忽觉有些不对劲，还想再问一声时，又听见了紫鹃的呼喊——

“姑娘，二爷呕血了！”

黛玉忙回到屋内，见宝玉瘫倒在地，双目无神，唇边有殷红血迹，虚弱地抬着一条手臂，指着黛玉嗫嚅道：“我不知我是怎么了……”

他只记得方才在和黛玉争吵，不知自己何时躺在了地上。

宝玉说罢又呕出一大口鲜血，黛玉闻到腥味儿，心惊肉跳，忙和紫鹃协力搀扶宝玉躺在榻上，又向紫鹃道：“你快去禀报二奶奶，让她差人请大夫来，若是碰到太太和老太太，你慢慢地说，别把她们吓着。”

紫鹃点头应声道：“好，我这便去。”

紫鹃匆匆离开了潇湘馆，正好和宝钗迎面相遇，宝钗一见紫鹃的神色，便知道出了事。

宝钗脸色随之一变，颤声道：“这是怎么了，你往哪儿去？”

紫鹃来不及解释，便道：“宝姑娘来得正好，快进去瞧瞧吧。”

宝钗一听，以为黛玉出了事，慌得也不再多问，加快脚程直奔潇湘馆。

宝钗满头大汗赶到，见宝玉卧在榻上，几个小丫头围着服侍，黛玉在一旁眼眶泛红，宝钗松了口气，竟有半分庆幸。

黛玉忙起身道：“姐姐怎么来了？”

宝钗喃喃道：“不知怎地，我今日心跳得厉害。”她有一种大难临头的不祥预感。

黛玉想跟她提起猫妖寻仇的事，还未开口，凤姐便带着丫头婆子们风风火火地来了。

此时宝玉已恢复了些许眸光，看起来应该没有大碍了，凤姐利落指挥几个婆子搭手将宝玉抬回怡红院。

凤姐又见黛玉刚哭过，而宝钗也在，百忙之中不忘安慰道：“二位妹妹莫要害怕，大夫马上就到，太太若是问起来，一切有我呢。”

黛玉点头嗯了一声，没打算将怪力乱神之事说出来，但心里却很清楚，今日宝玉毕竟摔了玉，传出去只怕以讹传讹，说他在潇湘馆发了狂。大观园已成是非之地，无论如何，她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了。

凤姐将宝玉带走后，紫鹃也慌张回来了，开口向黛玉道：“老太太和太太已知道了。”

黛玉心道贾母和王夫人等人必然要过问此事，打算先去请罪，同宝钗说罢后，宝钗便陪她一道去了。

二人经过怡红院，大夫正在开药，黛玉和宝钗瞧见里头有条不紊，也没做停留，径自来到贾母处。

贾母和王夫人已听到些许风声，知道宝玉病了，正在等凤姐来回话儿。

黛玉上前便跪在地上，宝钗默默地也陪着跪下了。

王夫人见状先是迟疑，随后望向贾母，贾母只叹道：“有话起来再说，你们这样一跪，我又如何忍心？”

王夫人听到这话，起身道：“二位姑娘别见外了，小孩子吵闹是常有的事，吵过就算了，可别为此生分了。”

说着亲自扶二人起来。

黛玉起身后愧歉道：“今日原是我不知轻重了，若是我心平气和些，也不会惹宝玉大动肝火。”

黛玉想隐瞒猫妖作祟一事，只好扛下所有罪名了。

贾母安慰道：“这也不能怪你，兴许宝玉近来本就有别的不适，只是你不巧碰上了。”

王夫人也低声附和：“老太太说的是，林姑娘别太放在心上了。”

不多时，凤姐从园子里回来，边走边道：“老太太和太太放心吧，大夫说宝玉是天热上火，加上一时动气，所以有些症状，眼下已服了药躺下了，袭人在守着。”

贾母和王夫人放下心来，纷纷点头，凤姐见黛玉和宝钗都在，知道这二人是请罪来了，便笑道：“林妹妹今日也吓坏了，快随你宝姐姐回去歇着吧。”

黛玉和宝钗于是告别了贾母及王夫人，结伴回到大观园。

黛玉一路上五味杂陈，悠悠道：“姐姐，等你入了宫，我便要投奔父亲去了。”

宝钗轻叹一声，感慨道：“这好好的园子，过不了多久也要人去楼空了，咱们闺阁女儿家，无忧无虑的日子不过这两三年而已。”

两人相视片刻，不约而同想起先前谈过的梦境，那梦若果真与神灵相关，接下来神灵恐怕会制造许多阻力了吧？

黛玉并不害怕，仰望一眼穹顶流云，只觉自己离自由近了些。她向宝钗道：“不管怎样，咱们要活得明白些，走到这一步，咱们都不可认命。”

也不是人人都敢违背上天的旨意，既然她们已经做成了，便没有回头路了。

宝钗知道她话中所指，点了点头又不舍道：“咱们以后就算不在一处了，也要常常写信呐。”

黛玉笑道：“那是自然，薛女史若是不得空，我还能隐身去看你。”

两人轻笑一阵，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黛玉不放心，又检查一遍方才埋猫妖的位置，她走过去一瞧，奇的是那只猫妖竟然不见了踪影。

她想问一问苍耳，猫妖是不是逃了？

她再度小声道：“苍耳，你在我旁边吗？”

回答她的只有一阵凉风，仿佛苍耳从未在此地出现过。

黛玉蓦地一愣，将方才经过回想一番，忽然发觉自己太过天真了，那猫妖如此了得，苍耳能重创它，必然是拼尽全力了，可结果是……

苍耳没有了。黛玉欲哭无泪，一时无法接受这答案，苍耳在她身旁陪了她这么久，犹如挚友，居然说没就没了。

黛玉正在发颤，猛地又担忧起来，失去了苍耳，她以后再也无从得知柳嵩的下落了，天大地大，没有苍耳的帮助，她压根不知该到何处去寻柳嵩。

黛玉想着苍耳和柳嵩，怅然落泪，此时大观园中有落叶随着黛玉的泪飘零，秋天似已到来了。

紫鹃不知何时已站在黛玉身后，黛玉听她细语道：“姑娘，起风了。”

此后三五日，宝玉卧于病榻，对那日与黛玉的冲突记不太仔细，也想不起来黛玉要离开，隐约记得自己胡言乱语得罪了她，一心想着病愈后要去好好赔礼。

王夫人则断断续续听说那日的事，一开始只知道宝玉摔了玉，渐渐地又传出些捕风捉影的事儿，王夫人听闻黛玉当时冷言嘲讽了宝玉，惹得宝玉气不过，险些动手。

王夫人素来便觉黛玉古怪，此番宝玉骤然得病，王夫人免不了怀疑是否因黛玉施了什么巫道，才把宝玉害成这样，心下也觉黛玉不可在大观园久留，便顺水推舟，劝贾母放黛玉回林如海跟前，让林家父女团圆。

入秋后天气转凉，天光渐短，日子快了许多，值得庆幸的是猫妖没再出现，黛玉想到这是以苍耳为代价，心内愈发萧索。

寂寥秋夜中，黛玉再度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仙姑对她正色道——

若能劝说宝钗别进宫，之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

黛玉在梦中便一口回绝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还对仙姑冷笑道：“我们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和谈既往不咎？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仙姑听罢便消失了，此后黛玉再未做过这样的梦，心里有千万般不安，只想快些见到柳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