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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知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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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火噼啪地响。

墙是冷的,地也是冷的。孟红雨拽了拽身上的披风,还觉得不够。今夜他们宿在破庙里,雪下得没完没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停。今年雪下得早,下得久,水路走不了,陆路许多路又断了。离谷阳还有不到二百里地,寻常到了这里总有些人烟的,现下雪里什么都没了,看不见村子也找不见客栈。马都冻得直打颤。

“睡不着就起来。”孟筇竹突然开口。这几日赶路累得很,弟子都睡得东倒西歪,她知道孟筇竹在叫自己,裹着披风凑到火堆边。

孟筇竹瞥了她一眼,递过来一个酒壶。火苗抖动,映得他脸上一边都是艳色。她狐疑地盯着那酒壶,孟筇竹见状,开了盖子喝了几口,辛辣的味道漫出来,是高粱酒的味道。

孟红雨接过酒壶,连灌几口,酒水烧过喉咙,五脏六腑终于热起来。

“疑神疑鬼,”孟筇竹看着她拿衣袖抹嘴唇,“你怕我下毒?”

孟红雨笑了一下。她接着喝酒,敷衍道:“我让你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这一趟,我怕你报复我。”

北风很烈,窗子断断续续地响。孟红雨唇上有酒水,很亮。火烧得旺,他觉得有些热,便把披风解下来,道:“你说这话,自己信么?”

孟红雨把酒壶还给他,没回话。酒喝光了半壶,她裹着披风在火堆边躺下便睡了。

破庙里并不平静,风声火声嘈杂,有人接二连三地翻身。孟筇竹拨弄几下火堆,一点也不意外地受了前方的视线,孟峄阳醒了,正靠墙抱剑盯着这里看。

这人武功平平,胸无城府,情绪外露,皮囊稚嫩,不过是个平庸的小子,以他看来,没有半点孟华风的影子。孟红雨大约是瞎了眼才会找这么个人当慰藉。孟筇竹看着边上已睡着的孟红雨,心想她一定会说,瞎不瞎眼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他接着想。

孟红雨醒的时候,正是雪后初晴。

火堆已熄,她掀开两层披风,见破庙里的人都起了,大半在外面套马。她有点意外,自己竟然睡这么沉,起身时头还有些昏。

孟峄阳正把烤干了的护具给马穿,见她走到门口,只瞥了一眼,没说话。

天气正好,孟红雨擦了一把脸,束了发翻身上马。趁着天晴,这一路行途顺利,快马加鞭两天便赶到了谷阳城。

城内一切如旧,往来人口不少,纵然是深冬季节,也依然算是车水马龙,客栈里人满为患。孟红雨一行翻过城里几处客栈,都没有找到青云观的道长。几番询问,才从一个客栈掌柜处得知几天前有一行道士出城去了,出城前留下话说,若是有人来找,便去城外土地庙。

土地庙覆了一层雪,香火不旺。庙身狭窄,几块石壁,一个小顶,门上的红漆掉了一半,孟红雨开门时,巽方道长正在打坐。庙里还坐了四五道士,满满当当的。

孟红雨和孟筇竹一齐拱手行礼,道:“知观。”

道长喜出望外,道了谢,手上的拂尘甩了又甩。青云观原有道士三十余人,固山上的殿舍也算得上是个大观,每三年的固山比武招待那样多的江湖人士,也不曾捉襟见肘过。

道长像是看出他们疑虑,道:“我要退隐清修,自然就遣散弟子了,剩下这些还愿跟着我,倒是让贫道很是宽慰啊。”

孟筇竹问:“知观道法深厚,青云观正是盛时,为何就此退隐?”

老道摸摸胡须摆手,道:“盛极而衰,顺势而为,不可强求,不可强求啊。”

孟红雨扫了一眼土地庙里,见他们包袱轻轻,一点吃食也无,当即叫明月庄的弟子解开包袱取了干粮。老道道了谢,一本正经道:“我们道士服气辟谷,这些日子不妨事。”

剩下的道士狼吞虎咽,几下便吃了个干净。

“一看便是你们平时偷懒,服气服的是些什么?”老道摆着拂尘数落弟子,弟子们吃完了,摆出听训的模样,倒是整齐。孟红雨道:“知观不必担忧,这一行吃住都挂在我们明月庄帐上。”

“这怎么好意思?”老道运着内劲,拂尘一个一个把弟子都点起来,“还不快谢过明月庄?”

道士们一骨碌地都立起身来,齐声道谢,肚子还是响。

老道笑眯眯道:“那有劳了,二位带路吧。”

青云观什么时候建起来的,孟筇竹记不得了。他十岁进明月庄,那时那老道便与庄主相识。道士修行养生,容貌十年如一日,看不出年纪。老道常年在固山上住着,领着一群不怎么像样的弟子,很像样地操办固山比武,其他时候也不怎么有名气。

不怎么有名气,自然不是功成名就。是功成名就了,才有资格用退隐这词。老道捧着个大碗,和余下零散的弟子一道嗦面,分着吃一盘狮子头,旁人只道这是个落魄的道观遭了灾,出外逃难去了。

老道吃光了一大碗面,笑道:“可是饱了。冬堂主,你的眼睛怎么了?”

孟筇竹手上一顿,他左眼未愈,但也不算碍事,行事与平常无异,这一行几乎都没外人能看出他左眼有伤。

孟红雨见缝插针,道出他左眼受伤。老道像模像样地扒拉他的眼睛,还要把脉。

“不劳知观挂心,”孟筇竹把手收回来,“已在治了。”

老道行云流水地叫弟子取来包袱,取出个针匣。针匣里九针俱全,孟筇竹一眼就看明白了。

老道一针刺向他手上凤眼穴,这一针带了内劲,内劲刚健极不寻常,孟筇竹自行医以来从未这样动作,他登时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孟筇竹几乎要怒斥庸医,只觉得肩上一沉,浮尘拍在他肩上几乎有千斤重,老道反手将他转过身去,在他背上连点经络上的三处关穴,他猛地咳出声来。

“成了,”老道撤针,拍了拍他的背,“回去睡一觉便好了。”

孟筇竹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原先只是左眼看不清,现在连右眼也看不见了。孟红雨在他面前半信半疑地挥手,他听见挥手的动静,却抓不住那只手。

孟红雨迟疑地看向老道,老道并不在意,只道第二天便能好。

第二日一早,孟筇竹睁眼起身,双眼像是落了泪。他洗过双眼,竟真的目明气清,落雪的形状也看得清了。他盯着铜镜里自己的眼睛发愣,有点不相信地摸了摸凤眼穴。

老道仍是在客栈里嗦面,像没这回事似的的和他打招呼。孟红雨见他下了楼,见他双眼炯炯,筷子也顿了一下。他唤来小二加了份红汤馄饨,汤底很清,馄饨皮薄,是他惯吃的模样,而他动了动筷子,没吃上几口。

孟红雨问他:“怎么样?我早说知观道法深厚,能治你的眼伤。”

她现在应付孟筇竹得心应手,漂亮话说出来连腹稿都不打。孟筇竹瞥她一眼,起身向老道行礼道谢。老道摆手,正擦着嘴咂摸面汤味,没空说话。

“知观有如此才能,退隐岂不可惜?”孟筇竹给老道倒茶,“便是不愿在谷阳了,到明月庄来,庄主也自会敬重知观。”

老道接过热茶,笑道:“先前你们庄主刚建明月庄时,也请贫道入庄。只是贫道没什么大志向,领着这几个不成器的弟子,能安稳度日就心满意足了。”

孟红雨问道:“知观是说谷阳并不安稳?”

北边叛乱四起,不过叛乱不算什么罕见事。谷阳靠着大江,仓禀富足,数十年内不受战乱侵扰,现下也看不出人心惶惶的状貌。

老道敛了笑容,道:“不好说,贫道看不懂国事。”

江湖人,自然不议国事。只是国事还是江湖事,现下也分不清了,或者一开始就没分清过。分清了,师兄就不会死么?死的是师兄,也可以是她孟红雨。死的是谁都不要紧,过了数年,依然有罕见的大雪,阳西还是会反,青云观的老道照旧写信请明月庄来接应,在雪停的清晨吃上一碗面。

孟红雨胡思乱想,只听孟筇竹又问:“知观要去哪里隐居?”

“传闻东海多仙山,该是好地方,”提起这事,老道还挺高兴,“贫道云游时结识过一位好友,听他说东海多岛,他便住在东海的岛上。贫道到那里钓钓鱼修修道,足够了。”

孟筇竹给自己的杯中倒上茶。他动作慢,壶里倾斜出一道柔润的水线。“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孟筇竹以茶代酒敬过老道,“后辈受教了。”

回程的路上,雪连续停了多天,是赶路的好日头。他们一行人连行百里,有客栈便宿客栈,没客栈便宿荒宅破庙,奔波几日,马受不住了,他们中间便到个镇子休整一天。

入了镇已至黄昏,弟子们接二连三地解了马,人和马一起累得喘气。老道会吃,领着一众弟子,寻了镇上顶好的饭楼,先去吃饭了。孟筇竹和孟红雨殿后,孟筇竹翻身下马,见马厩里还站着一个人,他腰间的截云剑刺眼,叫人远远地就能认出是孟峄阳。

孟峄阳跟来得莫名其妙,但路上并未惹事,只是一路跟着人,不怎么言语。他似乎与孟峄阳本就没说上过什么话,该与孟峄阳说的他早就说过了,很有作用,他也不必再费力气多说。这人算是个变数,而这个变数无伤大雅,如同扔进河里的一块石头,扔了便扔了,石头沉在河床里,河水自西往东流入大海,怎么会因为一块石头改了道。

马不断哈气,孟筇竹牵了马,还没走出几步,背后咚地一响——

孟红雨从马上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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