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游熠抖抖肩膀,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老老实实的重新坐回椅子上,如什么也没发生过。
“吃菜,吃菜,都是朋友,什么钱不钱的,没必要。”
在答应接下魏明泽的邀请时,他还不知道对方是祁晟,只是冲着牵情蛊来的。毕竟是百年难遇的蛊虫,如果能研究一二并不算亏,但是并不急迫。
而在接到祁晟的飞鸽传书后,这才忙不迭的动身,存的什么心思,他自己知道,祁晟也知道。
比起神医之名,游熠「修罗鬼医」的名号更为响亮,在江湖上,都说宁招阎罗,不惹鬼医。
治不治,凭心情;怎么治,也凭心情。其诡谲的手段人人皆知,但因他治不死人,且都能救回来,敢和阎王抢人,江湖人士趋之若鹜,奉若神明。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在意的,从来不是什么悬壶济世,而是活的人,死的人,有病的人,奇怪的人,是那些各式各样的,能吸引他兴趣的人或尸体。
其实妖也行,但他没什么兴趣。
若说钻研了这么久的医术,最好奇的,莫过于半妖,人与妖结合的存在。
而祁晟恰恰完美的契合了他的需要,只要能得到想要的,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祁晟没理会,时媱却是皱起了眉。
“什么意思,药人?!”
她语气不快,略带担忧的看向坐在身边的人:“你……”
“我没事,说的和之前在燕园看到的那些活死人不一样,别担心。”祁晟自觉失言,轻声安抚着。
他将时媱喜欢吃的菜放到跟前,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可想起那些半死不活的怪人,时媱还是有些不舒服,小声说:“药人能有什么不一样,他看着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真的没事?”
突然被攻击到的游熠:“……”
这么说也没错,但当面说是不是过分了,声音再小他也听得到喂。
“停停停,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好不好。我可什么都没做,为了救他还搭进去不少名贵药材,只不过是拿他试了几味药,记录半妖的抗药性罢了。他不亏!”
“指不定那王阔和你想的一样。”时媱没好气的回答,“懂不懂什么是量变引起质变。”
人体实验,绝对不可以。
游熠倒也不气,抛下那些量变、质变听不懂的词,反问道:“你说的王阔是谁,我怎么没在江湖里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而且炼药人……活死人……”
他突然倒吸口凉气,像条响尾蛇。
“你想说什么?”时媱不解他这欲言又止的行径,出言询问。
“你等等啊。”他看向祁晟,略带严肃的问,“这姑娘说的‘药人’,是我想的那个药人吗?和我说的,拿你试药的药人不一样吧。”
祁晟:“就是你想的那个。”
啪嗒。
游熠将自己好不容易卷好的烤鸭掉在了桌子上,大惊失色。
“我去,你怎么没在信里写。”
时媱莫名:“怎么了?”
“怎么了……这不合规矩啊!”游熠大叫,“炼制药人是绝对禁止的,绝对,禁止。”他反复强调。
“可祁晟刚刚说你——”
游熠立刻打断,撇清关系:“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这不一样。我这顶多算是试药,是为了更好的救人。那种,那种是歪门邪道。”
说着,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若是这些胡言乱语传到师父耳边,师父绝对会杀了他,毫不留情面的那种。
他小时候曾见过师父因为药人的事情大发雷霆,活像是要将所有人吞了。那段时间,便是师兄他们,也不敢高声语半句。
也就是在那之后没多久,药王谷就彻底关闭了,师父也再不见客。
并对所有医者下话,若有人炼制药人,必会放出天涯令,不死不休。
天涯令是江湖最高的悬赏令,只要杀了对方,便能得到药王谷的承诺与帮助,任何和药王谷相关的势力,都会出手相助。
“到底怎么一回事,真的出现了?真的是药人?”游熠反复确认着。
祁晟叹气,轻扣下桌子。
“先吃饭吧,你不吃别人也要吃。这两日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你看了就知道了。到时候如何处置,是送去药王谷,还是彻底处死,由你决定。”
说是这么说,游熠还是坐立难安。
好半天,才低低应了一声。
本开开心心的一顿饭,属实是吃的有些食不下咽了。
时媱略显愧疚……早知道就等等再说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见大家吃的差不多了,主动收拾起碗筷:“那今天就由我来洗碗吧,客房倒是有,就是有点儿脏,需要简单打扫一下。游神医,你和祁晟两个人可以自己来吧。”
游熠回过神:“可以,当然可以。”
总不能叫人家姑娘帮自己打扫,非亲非故的,而且……他有些话还想和祁晟单独说。
“嗯,多余的被子就在箱橱里,将就一晚,明天再拿出来晒晒。”时媱站起身,目送两个人离去。
说是客房,其实就是个多余的杂物间,存放些不必须的物品。
这间屋子离时媱和祁晟的房间有段距离,因为一直没什么人过来,推开房门后,略带灰尘和潮气。
“也……也行吧。”
游熠皱着鼻子打量着床榻,见还算干净后,勉强接受。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接过祁晟打好水的铁盆,放置在一旁。
严肃道:“你身体除了蛊虫导致的躁意外,真没其他问题?”
祁晟掀了下眼皮,将手里的巾布扔进去,溅起一片水花。
“骗你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太奇怪了。给你解开封印后,我又查了不少古籍,有言半妖之所以少有修炼者、长寿者,是因为炁与炁的不容导致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人将如置蒸锅,最后爆体而亡。我瞧你……挺好的,真挺好的。”
之前他还建议祁晟去千幛岭寻寒潭,现在看来——
“怎么,见不得我好。”
“哪有!你这家伙别岔开话题。”游熠被打断,思考片刻后道,“时媱姑娘知道你利用她吗?”
既然是兄弟,谁也不藏着掖着。
不管是什么情蛊,只要是子母蛊的存在,就从未有能独善其身的。
子蛊听令于母蛊,受母蛊宿体的蛊惑,但同样,母蛊也会深深陷于对方的爱慕中,难以自拔。
时媱则不同,游熠看不见她对祁晟的半点爱意,仅仅称得上喜爱,亦或者……她只是习惯了祁晟的存在。
所以,这姑娘应该就是导致祁晟“正常”的根儿,她有点儿不太寻常。
“你想说什么。”祁晟没反驳。
游熠心情复杂:“该不会是你下的情蛊,故意将人家绑在身边的吧。”
身为好兄弟,也身为半个哥哥,他实在是觉得,人走正途比较好。
而且子蛊,确实是比较危险。
祁晟:“想什么呢。”
“那你是怎么遇见她的,还那么巧,刚好在你解开封印后不久。”说着,游熠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你说,会不会有人发现了你是半妖,特意做的陷阱。”
“不是。”
游熠狐疑:“你怎么这么肯定?”
祁晟没有回答,只是隔着窗子看向外面走来走去的时媱。女子倩影忽隐忽现,像是不可捉摸的薄纱。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游熠有些看不透,好半天,将巾布拧干,背对着祁晟:“随你吧,但你要知道,便是现在有蛊虫在,她都没有爱上你,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你是在利用她……”
祁晟喃喃自语:“她不会知道的。”
即便知道了。
也绝对。
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
-
清晨,雾气尚开。
青石板街上还没有什么人走动,只能从家家户户烟囱上升起的白烟,判断屋舍的主人,是否已经起床。
车轮滚滚,一辆华贵的马车从广明巷的巷口驶入,略显狭窄的空间叫拉车的枣红马略显躁意。
在马夫的控制下,它踢踢踏踏的晃动着,打了个响鼻。
“对,就这儿,停下吧。”
锦缎制成的隔风帘幕被掀开,一个银鬓老妇扶着车框躬身走下。
咚、咚、咚,房门被重重敲响。
刚好晨起的游熠上前,嘴里还叼了半张偷来的胡饼。
他不紧不慢的打开门:“谁啊?”
见对方不搭话,只是用那种高傲又挑剔的眼神看着他,略带不快的又问了一遍。
“你谁啊,有事儿吗,没事儿我门儿关上了,出门左转走三里就是衙门,有事儿您请便。”
“放肆!”老妇斥责。
“放肆?不是,你谁啊……大清早的说什么糊涂话呢,老婆子你没事吧。”游熠半点不惯着。
“你可知我是谁,老身可是康乐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嬷嬷。”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出言不逊的游熠,“你家主人呢,还不快快叫出来,真是失礼。”
游熠‘呦呵’一声,乐了。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就敢对我这么说话,一个嬷嬷罢了,说的跟你是公主一样。”青年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刚好看到闻声出来的祁晟,立刻招手:“你来,有人找。”
他嘟嘟囔囔,打了个哈欠。
老妇见游熠闲言碎语,也不对祁晟见礼,尖声道:“便是宫里的狸奴都知道不越朱槛不上梁,如今指挥使手下的人,倒是连爪子都搭上了主人的衣襟。”
“有何事。”祁晟不理会,不解释。
老妇纵使不悦也只能按捺下,双手递上请帖:“这是今晚家宴的帖子,公主听说指挥使身边跟了位妙人,想请过去说说话。”
祁晟垂眸打开请帖,上下览阅着,然后合上,放入袖中。
“回去禀告公主,晚宴前祁某定会带人准时抵达,就不劳驾嬷嬷先带时姑娘去了。”祁晟面无表情,语气不容更改。
“可是公主说了要见……”
“没有可是。”祁晟立在门前,森然道,“请。”
老嬷嬷有些被骇道,踉跄的倒退,差点儿跌倒。
不能她完全站稳,有女子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祁晟,外面是有人吗?今天吃什么啊。”那声音略显沙哑,像是刚睡醒般。
门被瞬间合上,刚才还强势不已的男人换了副语调:“只是些粥饭,你若想吃别的,我出去买。是被吵醒了吗?可以再睡会儿,好了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