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黛尔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看向地上被烧过的尸体,不知为何,现在她才闻到了那种焦糊难闻的味道,周围各种各样的臭味铺天盖地将她包裹起来,让她头晕目眩。她踉跄着后退两步,险些跌倒,被身后的女仆和青年骑士一左一右扶住了。
“您应该回去了。”青年骑士提醒道。
希尔达有些强硬地将那耳钉的底座塞进阿黛尔手里,黑黢黢的脏手在阿黛尔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了几道黑色的指印。阿黛尔看着那几道指印,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希尔达垂下眼睑,附和道:“您确实应该回去了,殿下,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而且……这也不是您的错,这样的事情大概会在迪尔法兰全境不断上演,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不要因为您报告了这片地方的异常就自责,他们是死于冬天和贫穷。”
阿黛尔攥紧了手心里的半个耳钉,摇了摇头:“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认识这里的多少人?”
希尔达摇摇头:“分不清了,我昨天是看着她被砍下头来,才记得这个地方,知道躺在这里的是谁。”
“能记得几个名字就用几个名字,我要这些尸体得到妥善的火化和安葬。”阿黛尔回头看向那个青年骑士:“去叫人来收集这些尸体,送去统一火化。在你回来之前,我的安全由希尔达负责。”
青年骑士脚步不动,站在原地,只是低了低头:“殿下,这里有专门的人来处理,之后会如您所想进行统一火化的。您是公主,您的安危关系重大,我无法放心将您交给一个十三岁的儿童。请您先行返回王宫,我会执行您的命令。”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回答,第一次被这么果断拒绝的阿黛尔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希尔达想辩解几句,还没等开口,那青年骑士就瞪了过来:“希尔达·纳尔逊,我想我需要再一次提醒你,奥特登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牵系着王室,为了你兄长的爵位,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昨天晚上已经被这么说过一次,希尔达今天又听同一个人重复了一遍,怒气更大:“阿尔泰·索罗亚斯德,如果哪一天你开始咳嗽,可千万小心,我会砍下你的脑袋。”
听到她这么说,青年骑士突然冷笑了一声:“真是幼稚。若是期望你成为伦纳德殿下的利刃,恐怕要让殿下再等三四十年。”
本以为那个咄咄逼人的小女孩会生气,却没想到那个女孩像是被刺痛了一般委屈着把眼睛瞪得滚圆,她嘴巴嗫嚅着,却没把话说出来。青年骑士有片刻感觉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但又很快安慰自己,自己只是说了实话,这个年纪的小孩接受不了真话很正常。
一时间安静下来,谁也没说话,阿黛尔只能清清嗓子,再次要求那个青年骑士去找人来,那家伙也是个倔的,也依然坚持让阿黛尔返回王宫,后续他会按照要求处理。
他们俩人各执己见谁也不听对方的,气氛再次僵住,这次打破局面的是希尔达,女孩有些不情不愿地劝起了阿黛尔:“殿下,您还是先返回吧。”
说完这句话,希尔达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解释:“索罗亚斯德大人会处理好这里的,毕竟,他杀的每一个人,他都问了名字。”
在阿黛尔惊讶的眼神里,青年骑士再次向她低了低头:“我记得至少二十人的名字。”
阿黛尔几乎能想象那是什么样的画面,但也正是因为她能够想象,才感到无比割裂:这个人像是机器一样杀死这些没有做错任何事、仅仅只是生病了的穷苦人时,心里却怀着悲悯想要记住他们的名字。
“回去吧,殿下。”希尔达说完,语气一变,伸手指着青年骑士,再次像炸药桶一样气势汹汹地开口:“我在这里等你。”
阿黛尔有些担忧地拉了拉希尔达的袖子,虽然心里想的是你不要惹事,但毕竟嘴上不能这么说,换了个借口,劝慰着说:“你也跟我回去,只穿了这么一点衣服就出来,这里太冷了。”
“她与您同坐马车不合礼仪。”青年骑士哪懂阿黛尔在想什么,直接表示了反对。
在上马车的时候,阿黛尔再次看向那片黑色的废墟,黑色废墟里,穿着白色棉布裙子的女孩蹲下来,没有梳起的金色长发把她变成小小的一团金色毛球。
……
破败的祭坛下,穿着白色长袍的女孩在白色的女神塑像脚边蹲着,蜷缩成一团,金色的长发滴溜溜地从背上滑下,覆盖过单薄的肩头,把她包裹成一团金色的毛球。女孩似乎是睡着了,呼吸均匀,安静地一动不动。
衣着华丽的女人头戴着藤蔓与枝丫形状的银冠向着石像走来,她身材即使在精灵当中也算得上纤细高挑,如同海水一样蜷曲柔软的蓝色长发在背后随着步伐微微拂动,在深蓝色的、鱼尾般的裙摆上点缀了许多星辉般的钻石,她每走动一步,裙角就如同月光下的海浪一般闪闪发光。这如同海洋化身的女人踏着几乎满是白色碎石的红色地毯,向着女神塑像走过去。在女孩面前不远处停下,仰起头来,看着那个已经风化破碎的女神像。
石像雕塑而成的女神一只手挽着一束麦穗,一只手举着短剑挡住了一只眼睛。没被短剑挡住的半边脸又因为种种原因缺损了一半,原本镶嵌在眼眶的宝石也已经遗失,如果不是精灵漫长的生命总办随着较好的记性,她都要忘记女神眼睛应该是什么颜色了。
“你就是那个自称玛拉瑞亚的孩子?”
听到说话的声音,蜷缩成一团的女孩慢慢睁开眼睛。即使是在以相貌著称的精灵当中,这也算得上是一张精巧漂亮的脸庞,那双蔚蓝的眸子让女人的目光有些移不开,她再次抬起头,女孩的眼睛重叠在那残缺的石像上,她忽然叹了口气。
“是的,请原谅我擅自使用了女神的名号。您应该是……天空与海洋的芙洛拉女王。”女孩站起来,用刚学的瑟银礼仪动作向女王行礼,芙洛拉扬手表示不必,她根本不在意自己那华贵漂亮的裙子,在碎石间找了块比较大的——似乎是女神的手腕——当做椅子坐下,状态随意地开口说:“‘我们’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繁琐礼仪。你的精灵语说得很好,还能知道我是芙洛拉,看来来到瑟银之后你也学习了不少东西。很有趣,告诉我你的本名吧。”
女孩恭敬地单手按胸口鞠了一躬:“我是来自迪尔法兰的维安妮·纳尔逊。”
“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玛拉瑞亚?你知道的吧,瑟银的精灵对女神有多么崇拜,你说自己是玛拉瑞亚,对瑟银会有多大的影响。”蓝发的精灵女王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是在和一个正在求学的孩子闲聊一样,温柔,耐心,十分平静。
单手扶着女神像的脚,维安妮仰起头,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女神拥有多么温柔美丽的面庞,但石像上的裂隙和残缺却看得格外分明,她语气有些遗憾地说:“我看到了瑟银的未来。瑟银在不久之后,会和迪尔法兰有一场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没有女神出现,没有命运垂青,瑟银侥幸赢得了胜利,撕扯下了迪尔法兰的一块土地,但损伤要比迪尔法兰更重,恢复也要比迪尔法兰更久——毕竟一个精灵从出生到成年,几乎要花费人类三代人的时间。”
“古海女巫。”女王芙洛拉眼神锐利。
维安妮并不打算隐瞒,她点点头:“是的,我是古海女巫。”
芙洛拉忽然脸上挂起微笑:“所以你来这里,自称玛拉瑞亚,想要改变这一切?”
“我刚刚成为古海女巫不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瑟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样的力量,我并不确定我能否干涉两个国家的命运,或者干脆一些——干涉历史的进程。但是我想试试。尤其是看到精灵们都在等待什么人来成为玛拉瑞亚的时候,我想,一直空空等待的话,除了失望又能得到什么?既然我来了,那就让我成为玛拉瑞亚吧。”
维安妮说完,看着芙洛拉,芙洛拉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维安妮只站在那里安静等着,等芙洛拉的笑声停止。
“玛拉瑞亚不会回来了。”
芙洛拉说。
维安妮有些疑惑,但她立刻想到,玛拉瑞亚原本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精灵,对生命漫长且记性良好的精灵们而言,一方面玛拉瑞亚很容易就可以从传说的年代一直活到现在,毕竟到现在也有很多老年纪的精灵见过她;另一方面玛拉瑞亚的身份和经历都十分清晰,就好像一个邻居家小孩一样从小到大都有据可考,没道理一到了她的结局就开始一人一个说法……聪明的女孩看着女王芙洛拉,有些不可思议地问:“精灵杀死了自己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