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郑南槐也从先前的状态中恢复了些许，闻言便用力想要抽回自己反被燕北堂握住的手臂，拼命躲闪着不想让燕北堂看到他的表情。

但他本就靠着船舱墙壁坐着，燕北堂坐在外头，将他困在了一处狭小的空间，郑南槐挣扎了一会儿发现不是很有效果，便也偃旗息鼓了，燕北堂看着他拿手挡着自己半张脸，心里半是困惑半是着急地又去拉下他的手，这才看见郑南槐顶着一张红脸，一脸的羞愤欲死。

这副模样，燕北堂胸口那团急躁登时歇了大半，再开口声音也轻柔了不少：“这是怎么了……”

郑南槐躲躲闪闪地看他几眼，最后才闷闷地吐出一句话来：

“你身上的通感，不是我下的……是扬花城地宫里，那个疯子的手笔……”

扬花城地宫？那岂不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当年名剑山庄频频有弟子失踪，庄内擅于推演的长老猜测与亡魂有关，便来信请求擢衡出手相助，正巧燕北堂刚陪着郑南槐去阅锋山收服了灵剑破幽，以郑南槐那时候的实力要驾驭破幽尚有些吃力，燕北堂一是放心不下郑南槐独自待着，二也想亲自陪弟子历练一番，于是前往扬花城处理此事时就带上了郑南槐。

后来他们查到那些弟子皆是结对的道侣抑或是情侣，在失踪前都透露过自己发现了一处秘境准备前去探索，两人一路追查到一处人鬼战场遗址时被禁制碎片卷入未知的空间，便是后来说起的地宫。

当时两人才被卷入禁制就被迫分散开来，燕北堂一进地宫就被厉鬼所制造出的鬼瘴给弄晕了，一直在不断重复经历各种下场凄惨的情天恨海，若非郑南槐凭着招魂顺藤摸瓜找到地宫核心唤醒了他，燕北堂只怕会死在那些极端的亲身体会中。

但那时他一醒来就被郑南槐催着去对付地宫中那只怨念极深的厉鬼，也不知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燕北堂霎时想到，还好通感这种术法用在两个活人身上并不稳定，加上施术的那只鬼已经魂飞魄散，这通感更是变得极为紊乱，否则他这一路过来遭受到的那些事情，小南岂不都要陪他一一尝过？

想到这里，燕北堂半松了口气，再看郑南槐那张红晕还未消退的脸，心里随即又冒出个疑问来：

“你之后怎么没有将此事告诉我呢？”

他一边说着，手上已掐诀打算抹除掉两人之间的通感，却被郑南槐按住了手。

不解地看去，郑南槐还是红着脸，但神色已镇定许多：

“不用了……而且，时间过去太久了，也不好将它彻底清除干净。”

这也确实有几分道理，通感此类术法多半直接作用在人魂之上，这么长时间过去，恐怕早已融入了魂体之中，要想彻底清理掉是不太容易。

而且，燕北堂看着郑南槐，关于他刚才的那个问题，脑海里忽地浮现出一个答案，但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自恋自大，所以迟疑了一会儿才握住郑南槐的手问：

“小南……那时候你不告诉我，是因为……呃，舍、舍不得吗？”

问完燕北堂就觉得自己的脸也开始发烫，郑南槐则猛地低下头，用脑袋对了他半晌，死寂了不知多久，他才听见郑南槐羞耻地是了一声。

心底缓缓地漫开一点隐秘的喜悦，燕北堂不禁飘飘然起来，想不到那时候小南就对他有点意思了，看来他和小南还是很心有灵犀的。

当年地宫里的那只厉鬼颇为棘手，临灰飞烟灭前还歹毒地送了燕北堂一缕精纯的鬼瘴，为了抵抗幻境的侵染撑到离开地宫，后面燕北堂一直处在意识模糊的状态，全靠郑南槐拖着他走，偌大的一个地宫幽暗而阴冷，意识混乱时燕北堂只能靠着身边郑南槐的体温和其手中那只火把带来的光亮勉强维持神智。

那样的情况下，会有一点心动是很水到渠成的事，而之后无数个日夜的相处，那点心动蔓延生长成非他不可，就更是顺理成章了。

正沉浸在那点自得时，他没注意到郑南槐略带不满地抬头，冷静下来时已被郑南槐撒气似地咬住下唇，忙略带讨好地做出回应。

两人分开时，郑南槐又啃了一下燕北堂嘴角，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红印。

燕北堂由着他去了，只用力把人抱紧，恨不能将眼前这个人揉进身体里，还是郑南槐抗议地掐了他腰上一把，燕北堂才闷哼着松开了手。

“我太高兴了嘛……”他小声嘟囔。

郑南槐拨开他的脸，强自维持着镇定，硬是将话题扯开：

“好了好了，说回正事！那间地室是不是没那么简单？”

这话题转得太过生硬，燕北堂呆了呆，才冲郑南槐点头：

“嗯，那时候我能感到玄冥变得有些躁动……你还记得么，他说自己曾经受人要挟被控制过一段时间？”

当然记得，郑南槐惊讶地看向他，“你是说……那里也禁锢过他？”

对上郑南槐看似征询实则隐有几分了然的目光，燕北堂心道这是最大的可能了，玄冥自己都承认当年曾被姜殊穹抓住软肋困住。不过要控制住一只鬼仙并非易事，饶是烟绛仙君也需要布下一道庞大的封锁阵才能压制住叠鸦，玄冥似乎还是三只鬼仙中实力最高的，那姜殊穹是如何做到将他困在那样一间小小地室里的？

随后，就听郑南槐沉吟片刻，也想到了相同的问题，“地室里好像没有封锁阵的痕迹，若真是如此，他是怎么做到的？”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一时没得出什么答案来。

“这……而且，按推算来看，玄冥为姜殊穹所困是要比尝幽出现在骊州更早发生，但为什么姜殊穹只找了尝幽合作？”

郑南槐摇摇头，“不太清楚，但我想或许有玄冥不配合的缘故？搭桥时，我看他挺讨厌姜殊穹的，那时候可没有什么腾龙印来压制住他，姜殊穹应该也没法对他来硬的吧？但是这样的话，姜殊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拘住他？”

没有腾龙印，没有封锁阵，到底是怎么困住玄冥一只实力强横的鬼仙的？

难道就用郑挽水来威胁？郑南槐暗自否定了这个想法，就算玄冥真的很看重郑挽水，可他娘后来分明也顺利回了乘仙宗，并未被姜殊穹把持在手中，没亲眼见到郑挽水，玄冥怎么可能会相信姜殊穹空口的要挟？

但郑挽水也的确失踪过一段时间，莫非是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才叫玄冥不得不为姜殊穹所控？

想到这里，郑南槐不禁一阵恶寒，心道自己到底是听了好几次玄冥单方面的控诉，竟也把玄冥那份不知真假的真心看得太重，说不定玄冥早就和姜殊穹狼狈为奸了，只是未曾参与罪业瞳之祸，而是去做了别的什么事也未为可知。

看他神色几番变换，燕北堂略有些担忧：“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

郑南槐连忙摇头，但又迟疑着看向他，“你说……我娘、郑挽水，和玄冥之间，会有真情么？”

他问得突然，燕北堂愣了一下，随即也是沉思了一会儿，才看着他的神色斟酌着回答：

“……我想应是有的吧。”

见郑南槐继续望着自己，燕北堂深吸了一口气，“这只是我的推测——江宴也说过郑挽水肚子里的人鬼之子并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和普通胎儿无异，若是郑前辈真的与……恩断义绝，为何没有将孩子打掉，反倒还千辛万苦寻来木石之心要作为送给孩子的礼物呢？”

更何况，那时的宗门闻鬼色变，加之郑挽水其实也算‘珠胎暗结’，却顶着压力也要留下小南，还有那枚木石之心，若说其中没有半点真心、半点爱护，燕北堂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而这份真心与爱护，若无对玄冥的一点情意，是绝无可能存在的。

感受着胸腔里那股温暖的气息，郑南槐也恍惚了一瞬，是啊，这颗木石之心是郑挽水费尽周折也要独赠给他的，想来也是如此，当年的公羊昊才会在得手了木石之心后却又无法打开那木盒取出它，一直到郑南槐循着本心找到藏在王府废墟中的木盒，木石之心才得以重见天日。

还有他经历过的那些模糊幻境里，郑挽水在破庙中虚弱而难过的笑脸，郑南槐只觉鼻子一酸，眼中忽地盈出热泪。

燕北堂伸手蹭掉了他颊上的泪痕，只安静地陪着他。

郑南槐沉湎在对郑挽水迟来的情绪之中，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擦了擦湿漉漉的脸颊，“再搭一次桥吧。”

“……好，不过这次让我来吧。”燕北堂很快给出了回答。

只是郑南槐却皱起眉，“为什么？他毕竟是一只鬼仙，真发起疯来可不是好对付的，若是我进入桥中，他至少说不定还能有所顾忌，你就不同了。”

显然燕北堂早已做好了应对：“但现在我体内有八枚腾龙印呢，你忘了？我感觉得出玄冥已没有再发作的余裕了，而且你毕竟……换我去，说不定能问出更多东西。”

郑南槐毕竟和玄冥之间的矛盾太多，一人一鬼说不到两句就要翻脸，换做燕北堂这个和玄冥有几分‘缘分’的‘局外人’，或许确实是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