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实在耸人听闻,郑南槐和燕北堂听后沉默了片刻,还是李小圆自己打破了死寂:
“好在恐怕是他作恶多端终于得了报应,姜殊穹的身体似乎出了点问题,以我们的推测,他早已将菱花胎练至大成,即便他要做的事情那样诡异,但确实可行,”李小圆垂着眼,“只是他眼下好像极难促成胎芽形成了,若非他还未能让自己受孕,只怕我早已沦为一处孕床了,我猜,是不是因为他在自己身上用了太多次菱花胎?”
受人所控的那几日,李小圆听到过不下三次姜殊穹语带愤恨的咒骂,话中皆是在急于利用菱花胎好再造躯体的事,她记忆中的姜殊穹虽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却罕少会如此急躁疯魔,加上先前他们在平州月纱城的遭遇,李小圆猜测,姜殊穹恐是受了菱花胎反噬,现下他这幅身体的情况定然十分糟糕。
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李小圆就见郑南槐两人与她一般露出思索神色。
忆起遁走前扫到的庑殿内部,郑南槐的表情扭曲了一瞬,李小圆正盯着两人,见状立刻问道:“可是想起了什么?”
“……应该是吧,”郑南槐喉中艰涩,犹豫了一瞬,“我不太了解菱花胎施展出来时的情形,不过我觉得方才我和慕容青交手时,姜殊穹可能就恰在那庑殿里尝试菱花胎催生胎芽……”
说着,他便盘腿学了下姜殊穹当时的模样,庑殿上的禁制被他和慕容青交战的剑气余波所破,但凡深奥玄妙的术法施展时都需要术者心境平稳,冷不丁受到那样的影响,想来对姜殊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郑南槐还记得那一眼时姜殊穹身下大半衣摆都似被鲜血浸染,面上也是一片铁青隐有痛苦之色。
“你能把殿中的阵法画出来吗?”燕北堂问。
郑南槐想了想,心里有了几成把握:“大致可以。”
见他点头,燕北堂便起身折了一截树枝递到他手上,郑南槐在空地上画出了几幅大致完整的阵图,在阵图其中一处点了点:“姜殊穹当时就坐在这个方位。”
看着地上繁复古怪的一片铭文,李小圆拧着眉,只觉脑中纷乱一团,什么头绪也没有。
“你们看得出这是什么类型的阵法吗?”她看向燕北堂和郑南槐。
两人没有立刻回答她,皆是盯着阵图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对视了一眼,见他们似乎有些头绪,李小圆又问:“怎么样?”
“这几幅阵图似乎相互链接,看着像是连环作用的一套阵法,其中有不少铭文看着和伏鬼一派诛灭邪祟运用的应是同源异流,至少能确定这阵法涉及魂魄领域……”燕北堂指着阵法中的基础地方给李小圆解释,说到一半时却忽地卡了壳。
“……怎么了?”李小圆看他脸色不对,心头便是一僵,问出口的话迟疑许多。
“魂魄领域的阵法,”郑南槐出声,“这几日,我和燕北堂发现邬山城可能准备在宗门大比上做什么大动作,离宗门大比还有小半年,邬山城就已开始大肆采购处理各类灵材,我们推测,那些灵材许是准备用来构建此类阵法。”
只一听,李小圆的心也登时沉了下去,郑南槐和燕北堂不是粗心急躁的人,会有这样的推测定是有所凭据,只是若两人说的是真的……
“那会不会就是这个阵法?”李小圆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指了指地上的阵图问。
郑南槐摇了摇头,“不确定,但我认为不大可能。”
话音落下,燕北堂也看向他,“为什么?”
“这阵法根本不需要阵旗阵盘,是直接以怨念极重的血画就的,那些灵材应该不是用来构建它的。”郑南槐解释了一句,视线落在地上的阵图,他之前在庑殿上感受到的那股浓烈的死气,只怕就是那殿中血阵所引发的。
当时他除了诧异,心中更有另一个自己都觉得诡异的念头,那庑殿里的气息不知为何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来他之所以会和慕容青打到庑殿那边去,可能是是自己无意间的‘有意’为之。
思及此处,郑南槐的心情不由愈发沉重,死气那样浓郁的地方,要说能和他身上什么东西产生共鸣的话,只能是他的鬼仙血脉了……难道说,庑殿里还有类似鬼仙的存在吗?
“我和小南已让旌旸和竹芸将搜集到的一些线索带回去了,这几日应该就会有讯息传过来了,”燕北堂温声道,“骊州也算骆金门合都家的地盘,邬山城的手暂时没法就这么伸过来,我们稍作休整,待会儿就到附近的城镇找找看骆金门的门堂。”
暂时也只能如此了,这里不是检阅燕北堂和李小圆带出的那些东西的好地方。
似是看出两人有话要说,李小圆推说心情烦闷出去附近透透气顺带探查一下离这里最近的城镇,便将空间留给了郑南槐和燕北堂。
正思索着该从何说起,郑南槐便觉手上一暖,燕北堂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神色间略带几分安抚,“你也感觉到了那庑殿里有东西?”
果然,燕北堂和他一样,郑南槐点点头,忧心忡忡地开口:
“你说,会不会是鬼仙尝幽?”
燕北堂略睁大了眼,转瞬又似明悟,“很有可能。”
毕竟现下三位鬼仙中叠鸦仍被镇压在回清阁下,玄冥则被腾龙印死死压制在他体内,也只剩下一个尝幽了。
提到尝幽,两人难免想起当年西州落雁坡发生的事,掌门徐若涯早在调查出尝幽并未被彻底诛灭一事时就传讯给了燕北堂,饶是那时燕北堂满心只剩下昏迷的郑南槐,听闻此事后也顿觉挫败羞惭。
当年一路追击挟带尝幽神魂出逃的皇甫奉七,又在落雁坡和夺舍皇甫奉七尸身的尝幽决一死战,两人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原以为除掉了一个祸害,却没曾想那尝幽神魂本就被人一分为二,另外那抹神魂仍在暗场中肆意妄为。
他们本就怀疑暗场的幕后之人与尝幽关系有所干系,这下几个线索结合起来,差不多可以确定尝幽现下就藏身在邬山城中,和姜殊穹同流合污。
“不过,我并未在那殿中看到尝幽,兴许当时尝幽并不在那里。”郑南槐略吸了口气回忆道,“不过那里的死气,你觉不觉得有些古怪?”
那座重檐庑殿里的死气浓郁得像一处尸山血海,可郑南槐用罪业瞳去看时,却并未见到任何残魂,那种程度的死气并未转化为鬼气本就可疑,这种情况,倒像是有人被残忍虐杀后又立刻抹杀了魂魄。
如果是这样,也能解释那些画就阵图的血液是从何处而来了。
但燕北堂已没了罪业瞳,看不到这些,他只是能感觉到那地方的气息对他体内的玄冥似乎有很大的裨益,加上伏鬼多年的经历让他判断出庑殿内可能鬼气极重,听到郑南槐这么问,就明白情况并非他所想的那样简单。
“是死气?”
“嗯……”郑南槐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燕北堂面露凝重,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沉声开口:
“我觉得你猜的极有可能是对的,不过那庑殿应是姜殊穹极为要紧的一处隐秘,能让玄冥都有不小的反应的死气——我想他恐怕不会将大量外人带到那个地方虐杀,而且……太难料理干净了不是吗?”
他这么一说,郑南槐也想起殿中遍地都是以血画就的阵图,还是姜殊穹用来施展菱花胎怀孕分娩的地方,这么多要命的机密都放在那里,换做他是姜殊穹,也不会选择这么后患无穷的路子。
可死气只会萦绕在生灵死亡时所在的地方,那些人的确就是在庑殿内被虐杀的,这又让郑南槐觉得有些想不通。
他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去看燕北堂,燕北堂倒像是想到了什么,但是神色挣扎,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你想到了什么可能?”郑南槐径直问道。
他这一问,燕北堂反倒定定看他一眼,“我的确想到一个可能,你还记得,死气、鬼气的浓郁程度除了和死去的人数还有惨烈程度相关外,还和一个因素有关?”
郑南槐下意识有种回到被还是擢衡长老的燕北堂传授学识那时候的感觉,他思索一会儿,略带迟疑地答道:
“天道人伦?”
许是和他有同样的错觉,燕北堂竟莞尔一笑,随即嗯了一声,“答对了,还和这桩虐杀是否未被天道法则、人伦常理有所关联。”
天道运转法则玄之又玄,这关联落在实处上便是——修士屠戮凡人所造成的杀孽和引发的死气,远比修士间的残杀远重上数倍,曾有邪修为快速进阶大肆虐杀凡人,最后反倒被那些怨念反噬落得个爆体而亡的下场,他们伏鬼一道的修士对这两者的区别体会要比其他修士深刻许多。
“我在想,我们一直以来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姜殊穹利用菱花胎自己生下来的,其实也是一个全新的人,他要将那些人的躯壳占为己用,就要先抹杀掉那些人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