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落祈未回应，垂眸故作镇定地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心想这茶杯上的点点白花倒是雅致，又偷偷抬眼瞥向十倾曜。
十倾曜正推开屋门走出站在屋外，凉落祈见状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探出头。
见屋外走廊两边无人，在瞧着身前十倾曜似乎并未发现自己，愣了片刻便偷偷伸出了手去。
只是这一伸停在空中许久，凉落祈听见十倾曜微微叹了口气，看他转过头来眉眼含笑道：“本想被阿祈吓一跳的。”
凉落祈收回手轻咳两声，脸不红心不跳道：“没有的事……小十在看什么？”
他刚刚不过突然想恶作剧一下，以回敬十倾曜之前逗他玩儿的那句话。
绝不是心血来潮使然。
“天都要暗了……觉睡了许久十六和小十一都未曾来敲门，奇怪。”十倾曜侧身，凉落祈从窗中看到了云霞，暗忖确实，从早到晚，照小十一姑娘性子估计早就敲门进来了。
两人简单梳洗了一番出了房间，凉落祈看向那仍旧诡异的走廊一隅，又想起了那些涂鸦。
长廊十分寂静，凉落祈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遂拉着十倾曜的手腕向另一边走去。
这一走过来，凉落祈才注意到这边的屋门是虚掩着的，看上次小十一匆忙离开的方向，应是她的房间。
他立在门旁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什么都没听见，回头见十倾曜也对他点了下头。
于是他贴着墙侧头从那门隙中望去，昏暗的屋中陈列整齐，灯罩中燃着烛火，桌上摆着几张宣纸和砚台，桌旁还有几朵茶梅花。
让凉落祈意想不到的是里面布局同自己屋中不同，原以为临鱼这样一个不太富裕之地起码没有那上好的装潢，没想到……
但更重要的屋中无人。
像要证明猜想一样，他喊着小十出了屋门走到隔壁的二十四家。两人在家门外听得二十四家同样安静。放眼望去天已渐暗，连同整个路上都寂静无比。
凉落祈压着声音对十倾曜道：“照昨日这个时候，差不多是二十四阿婆和十六姐姐喊那句‘日落，请餐’的时候……”
十倾曜环视院中一圈，应道：“确未听到。想来……二十四阿婆也不在家中。”
凉落祈道村民都是灵身那句日落请餐总不能是真吃饭喊的，听得他问有没有可能只是为了试探他，现在他们又一起聚在别处，小十这些知不知晓，十倾曜耸了耸肩回道：“很遗憾，我确实不知。但我很认同阿祈。”
不仅如此，凉落祈还发现了更重要的事：“不知从何而来的鱼虾和饭菜，不是虚无缥缈之物，却都没有味道，第二日也将要入夜……”
凉落祈不好意思地摸上肚子，里面恰巧传出两声合时宜的叫声：“我饿了，小十。”
是了，无论是肉骨茶，还是日落请餐的招待，都没有一点味道。之所以没有让衡雾寻道破，就是怕被道破后会突生什么变故。
现在重头想来，那是渊界的用餐之礼，临鱼的村民怎么会知晓？他曾经来此地时，并未如此用餐过……
凉落祈心头总被一股不对劲围绕。除非那个时候就有人知道他是谁，才帮村民以那桌菜试探。知晓这件事的不只有小十，还有听夜。
……
凉落祈若有所思着，末了脑海里猛然蹦出一个念头。
凉落祈自认在人界行走百年，奇闻怪谈略知一二，奇人怪事稍见一斑，终究还是寡闻学疏，头一遭看到灵身。
故在见到村民后他便在谨慎行事，虽然这份谨慎随着十倾曜而渐渐被打破。那几张宣纸的小人儿画涂鸦他也有了眉目，只是后来事故生得突然，结束得也仓促，这个发现他还没来得及同大家共享。
“真真是有趣的故事。”听得凉落祈说起那些画中内容，十倾曜将头懒洋洋的靠在凉落祈肩头，视线抛向空中某处，“那阿祈说的发现是？”
凉落祈认真想了想，认真的回答：“本来是不认为有关系的。小十这样一问，总感觉这件事也与我有关。”
“那阿祈认为第一个小人儿是谁？听夜？”
凉落祈摇摇头，愈发觉得他像只狼，真诚中带着狡猾：“不对。第一个小人儿是——渊神修浅染。”
听罢十倾曜会心一笑，将头抬起直了身子，毫不吝啬夸赞道：“不愧是阿祈。”
凉落祈双手揣到袖中，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他闭上眼睛，任风将他的发丝扬起吹过面庞：“到底谁更聪明呢，渡师。”
“同袍？”红莲从屋中走出，一手举起伸着懒腰，一手放在嘴边打了个哈欠，五指张开模样甚是可爱。
她和闻玉本回屋后同样有了困意，两人认为一夜未眠按照正常的时辰要睡觉了，于是两人二话不说就进了屋子补觉。
红莲再睁开眼时闻玉已经坐在桌边继续鼓捣那几把故意破坏了的纸伞，见她已醒便对她招招手，告知还真拆出来几样东西。
红莲睡眼惺忪地靠过去，压在他的后背上拿过那几张涂鸦胡乱翻了一通，着实看不懂那几个小人儿是个什么东西，索性出来去寻隔壁的凉落祈和十倾曜。
矮墙边上一探头，屋里静悄悄的。在她以为两人也在睡觉没睡醒时，转身时眼尖地瞟到屋外的白袍。
“同袍！”红莲走出屋外又喊了一遍，那一白才调过头来：“红莲姑娘？”
“同袍你们睡醒啦？”
红莲对着屋中努努嘴，道：“闻玉发现了几张小人儿画，看不懂，感觉你们应该能看明白。”
凉落祈和十倾曜对视了一眼，后者点了下头，凉落祈迈出步子，抬起脚小心翼翼地脚尖点地。
红莲干巴巴地望着，问：“同袍你……”
“嘘。”凉落祈侧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们轻轻过去，不要惊动村民。”
红莲看着他猫着步子向前走，于是她哐哐哐上前几步对着屋里喊道：“闻玉！两位同袍来啦！”
屋里人回了两句：“凉兄十兄？来得正好，请进，请进。”
凉落祈不明所以之际十倾曜在他身后道：“或许这动静太小，不足以吵到灵身？”
凉落祈闻言正了正身子回应闻玉：“来了。”
迈入二十四家门时，凉落祈顿了下步子，十倾曜见他食指勾起对着不存在的外门轻敲了三下后才进了屋。
那是对生者的礼遇，是对死者的敬意。
走到闻玉那边，见只有一个小木凳空着，十倾曜自觉地放慢脚步跟在凉落祈后面，站到闻玉身边，抬起手招呼凉落祈，抄起桌上的几张宣纸递给他：“同袍，快坐下看看。”
凉落祈接过，不怪红莲和闻玉没有看出来，就连他自己也看不出来。
宣纸上的小人画得不似之前好辨认，凉落祈扭过身子双手举起纸张凝视着，微微皱起眉头又转了个方向继续盯着看。
大致看懂了涂鸦的内容，凉落祈起身同三人商议着打算等寻到衡雾寻和付逍后再一同看。
四人前脚刚出了门，后脚就遇到了二十四阿婆，二十四望着面前四个高大身影不由一愣，随即嘴角挂起笑意：“噫？各位大人睡醒了？”
红莲多少还是有点怕她们见到凉落祈，连忙推着三个大男人出了门：“哈哈哈，是呀二十四阿婆，我们出去走走～”
一路上仍旧空无一人，不清楚二十四怎么会突然回来，趁此机会凉落祈向红莲和闻玉说了吃食的问题。
闻玉道：“我和红莲去看过，阿婆后院中鱼缸里养的鱼是真鱼，虾也是真虾。我们更偏向于是她们的起灶手法与我们不同，做出的饭菜没有味道。”
“但是吾饿啦——”红莲嘟起红唇故作生气，“昨晚晚饭都没有吃饱。”
“我也……”凉落祈附和道。
几人若一直在路边站着着实显眼，就怕遇到其他村民，左等右等了一会儿后凉落祈攥着小人儿画提议道：“去十九姐姐家找他们吧。”
让凉落祈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几人刚欲穿过平路，对面路上便走来几个村民，同时四条道路上不约而同地也走来了几个村民，一时间凉落祈不知是马上先去十九家还是先退回十六家。
小十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从一旁出现，抬头就看到了十倾曜，本要扬起笑脸，她听见他说：“还要继续？”
小十一顿了下扬着笑招呼道：“听不懂呢。”
凉落祈无意同擦身而过的村民对视，但今日村民看他的视线，给他的感觉都让他浑身不舒服。
像是突然理解了衡雾寻对他们的害怕，凉落祈苦笑了一下，心境不同，看人的神情也不同了。
小十一见状跑到凉落祈身边，颇为傲娇地说：“无事。我陪你走一程，他们不会怎么样。”
凉落祈注意到她袖口染了几片墨渍并未深究，只听见走在身边的十倾曜听了小十一的话淡淡回了句：“你还挺厉害的。”
小十一脑子上长了仨弯弧，笑着握紧了拳头。
几人来到十九家，小十一正逢听夜板正地拿着个扫帚同十九闲谈，十九抬头笑眯眯地点点头：“几位大人来啦。”
“十九姐姐好～”
听夜向几人点点头，凉落祈抱着路上十倾曜给他的手炉，看着听夜不太精神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了指屋里：“衡兄和付兄还……未起？”
“怎么还睡懒觉啊，”红莲嗔道，手做喇叭状向屋中喊道，“喂，里面的！睡饱了就快起来。”
听夜见她还要去屋中，举起扫帚挡在她面前：“还是等等为好。”
忽而想到了什么，他斟酌着开了口：“昨晚我听到白虎神和人神在院中说了什么咳……如厕的时候，说有鬼……还说坑里有纸。”
“应该是吓得睡不着罢，三更天才没了动静。”这样说着听夜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脸上有点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白虎神……什么时候胆子才能大些。”
红莲不解地皱起眉头：“坑里？什么坑里？”
闻玉几乎同一时间开了口：“纸？什么纸？”
听夜扫帚一收挪了个道准备去扫地：“还是诸位进去自己问问罢。”
红莲摆摆手：“吾不去，小女子不便闯入正在睡梦中的男子家中。”
闻玉不打算听她的谎言：“中途醒来发现雨停了非要去隔壁看看，唤了两声无人理就差要破门而入了。”
红莲哎呀一声掩唇辩解道：“吾那是怕两位同袍……冻着，想进去关心关心。”
凉落祈：“？”
那个时候他俩在干嘛。
……他在丢掉自己被子抢小十被子的路上。
闻玉离她不远，蜷起手指伸过去就对着她脑袋弹了一下：“明明就要风风火火地闯进去趴在床边准备看到他们醒。”
红莲捂着脑袋吐了吐舌头嘟囔了一句：“侬不懂，那可是在睡梦中的盛世美颜。”
十倾曜敛目无声一笑，听到旁边的凉落祈稍显慌乱的声音：“哈哈哈哈红莲姑娘真会说笑，没什么好看的哈哈哈哈……”
凉落祈还没哈哈完就被红莲打断，后者双手捧起黑直的长发全顺到了背后，听她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有什么，当年吾经常干这唔唔唔——！”
凉落祈亲眼看着一直在行为上温雅如莲的闻玉连忙抬手捂住了红莲的嘴，对凉落祈一阵赔笑：“小孩子说话不作数，凉兄勿往心里去。”
凉落祈捧着手炉正手足无措，闻言心想太好了忙道：“好的好的。”
听夜地都扫完了一圈，重新拿着扫把走过来时见几人还站在原地：“诸位还没进屋？”
“这就进了，凉兄请，我陪着红莲在外面等二位。”闻玉默默将红莲拖到后面去，凉落祈也步入屋中准备叫醒两人。
十九的屋中还算亮堂，在敲了三下房门无人应声后，十倾曜一把将门推开。
凉落祈看着两人的睡姿，一时间哑然。
床同十六屋中的一样，他虽然睡觉不老实跑到小十身上，可小十睡相是极其老实的。
而眼前的两位，头不在枕头上，被子不在身上，付逍仰面斜着身将床霸占，一只手搭在床边一只手抱着枕头，衡雾寻则是睡在了付逍身上，头直接垂落下来，一条腿蜷着，一手放在身上，一手搭在付逍脖子处，两人叠罗汉一样睡的四仰八叉，倒还是睡得呵呵香。
衡雾寻将胳膊搭在付逍身上，凉落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是个多么正常的睡姿啊，所以他之前搭在了小十脖颈处，也不算有什么大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