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马车行到了胤禛计划中的最后一站,蒲州县。此处位于黄河东侧,以前称“河东”,因境内盐湖广阔,有许多盐商大户,所以一进城,范老板就又离开了队伍,去联络当地富商。
胤禛先带着胤祥到盐湖旁看了看,周围风大,空气咸咸腻腻的。查看一些时候,胤禛便嫌味道大,不再久留,而后带几人去了附近的关帝庙。胤禛记得,自己曾来此处考查盐务,顺便去了附近的几处寺庙。
这关帝庙始建于隋,后来被一场大火烧了不少,自己曾向先皇启奏复原。先皇对许多小事都爽快,当年就复建了。如今来,倒是能仔细看看成果。
初初一观,胤禛很是满意,此庙可分为两部分,正庙与结义园,规制宏大,楼台华丽,全国大概无出其右。众人的马车停在正庙端门的四龙壁前。
刚一下车,胤禛突然就想发火了。本想着这里偏僻,也不必防着别人,便没提前安排侍卫清理。谁知一眼就看到不知是哪家的纨绔,已是骑着马坐着轿往端门中去。
胤祥察觉到胤禛的不满,一边赶在胤禛之前派侍卫去尽快处理,一面拉住胤禛手掌:”哥哥,别这样,你不是听我的,最后一个地方了,可以贴近下民间吗。民间就是这样,你还不知道么?”
那伙儿人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为了不扫胤祥的兴,胤禛便收敛起脾气,像个小孩一样淡淡埋怨:“就说没什么好亲近的,你知道了吧。”胤祥也笑着哄他:“知道了。”
走过高大的红色端门,眼前是一雉门,胤禛就又想到:“就说怎么会遇大火,定是那类废物害的。这寺是我向先皇提出重修的,可不愿白费功夫。以后我派人注意着,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就亲自在此放个‘挡众’。”
胤祥随口问道:“为什么不现在放?”胤禛也实话实说:“本来不用的,也不想为了不长眼的人,多添些碍眼的东西。以后还是如此再说。”胤祥心里默默感叹,胤禛想得真多,到底还是最在意外观的好看。
允礼他们大概一早察觉皇上对不讲规矩的人的反感,走到雉门,也并未跟着从中间走,而是绕到东边的文经门,走文官的路。胤祥一边哄胤禛,一边拉着他等等允礼允禄。
走过雉门,便见一座单檐顶石雕回廊的厅式建筑,也是一道门,上写“午门”。“午门不是帝王宫殿正门么?”胤祥好奇地问胤禛,胤禛无奈笑笑:“还不是明神宗封关羽为‘协天大帝’。”
胤祥恍然大悟:“哦,万历啊。”胤禛摇摇头,被胤祥说的,自己都刻意说神宗了,还是逃不掉。好在胤祥也想不到更多,已是到厅里观赏起来。厅中有上百幅人物故事彩绘,描画关羽一生。
胤祥仿佛才反应过来:“哥,为什么这里要建这么大的关帝庙?”胤禛强行耐心下来:“你来了居然不知道这里是关羽故乡吗?”一听胤禛这不能收敛的傲慢语气,胤祥撇撇嘴,收回了牵着他的手:“不就是不知道么,怎么了?”
见胤祥不开心,胤禛只好放低态度,搂过他来:“哥哥错啦,是啊,关羽有什么好觉得重要的,管他住哪。我也想不通,他明明没什么智慧。人们祭拜他,大概是看他诚信忠义,宋朝军力太弱,雕栏瓦舍说书的多,久而久之,大家渴望英雄时就想到他了。最重要的是,山西商人四处行走时,就将关公的招财之名宣扬出去了……”胤禛说了很多,很会发散,让胤祥忘了还要生气,只默默跟着欣赏。
午门前隅有一座楼,刚一看到,胤祥脚步一顿:“哥哥,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允禄终于在后面笑出声来,胤祥回头确认着:“是吧。我是跟你一起来过对吧!”允禄欢快点头,“看兄长没反应,还以为是我记错了呢。那年我才八岁。兄长你……”胤禛在一旁淡淡道:“十七。”
胤祥心里一热,那年五月,胤禛刚陪自己去过沂水()。下半年跟着先皇来山西时,胤禛面上也没一起来,但那时两人哪里分得开一点,于是继续偷偷跟着,自己则心不在焉地总在想怎么脱离队伍去找胤禛,一时记不清来过也实在正常。当时自己头脑混沌得很,每天都浑浑噩噩在胤禛带来的冲击中。
眼前是一座八卦楼,正是为先皇谒拜而建,提醒了胤祥。这楼上正鲜明挂着先皇御书“义炳乾坤”。这楼秀丽壮观,二层三檐歇山式屋顶,前抱后厦。想来庙会时会作酬神乐楼。楼中辟透空八角井口,构成八卦攒顶,井底透雕二龙戏珠。
“哥哥,这匾不如你写的好看。”胤祥认真夸到,让胤禛很受用,便听胤祥又低声说了一句:“原来也是我带你来山西玩。”小声得让身后的允禄允礼听不见,只胤禛听到了,认真牵起他的手:“是啊,在此地,我们走了二十年。”
两人边说边回味这座当初都没能好好一逛的庙宇,物是人非。再往里一个院落是关帝庙主殿,崇宁殿,源于宋徽宗封关羽为崇宁真君。历史上这些奇怪的皇帝总喜欢做一般人不做的事,倒是留下许多有趣的东西。胤禛虽是个明君,胤祥相信,他也会留下许多特别的东西。
崇宁殿建得相当气派,大体仿皇宫规制,殿顶两层重檐,皆以黄绿色琉璃瓦铺盖,正脊上立八仙,大殿周围有二十六根巨大的石雕龙柱,上有升龙、降龙缠绕。气派得连后面的允禄允礼都在感慨。
绕过大殿,便是寝宫。楼前有一牌坊,左刀楼,右印楼,最后就到了春秋楼。这楼二层三檐,楼顶以五彩琉璃覆盖,雕刻细腻,精巧剔透。除允礼外的三人都来过,便约定俗成地往里走,楼中有关羽全身坐像,但大家也没多注意,直接登上了楼。
春秋楼二层有格扇门一百零八个,台阶三十六级,代表山西所辖三十六州府,一百零八县。允禄积极地带允礼走到二楼,让他注意看藻井,而后又带他靠近二层中央的神龛,轻声而欢喜地介绍:”弟,你快看,里面有一关羽读春秋像。你可别小看他,当初寺里人说,这是唯一遗留的关公真人像,关羽差不多就长这个样子。”
正说着,楼梯边的暗处突然走出一人,撑着蜡烛,来向几位大人请安。也是奇怪,此人对着最年轻的允礼道:“大人初次来?” 大家都有些震惊,怎么还有人能看出允礼是第一次来呢,难道是因为允礼四处看得更仔细认真,步履更犹豫。
允礼有礼回道:“是。”对面来的是一位老人,只建议道,“大人不如以后再来一次?”允礼疑惑:”为何?“那人语气很神秘:”旁边的几位大人,来了第二次,都比第一次来时风采卓然。草民以为,待大人下次来,定然也加官晋爵了。”允礼错愕,连连说不敢想。
胤祥听了也担心胤禛不满,只见胤禛浅笑,毫不在意。允禄则快乐地看向允礼,以为灵验。对面老人没再说什么,而后就向众人跪安,踩着嘎吱嘎吱的木板离开了。后来,允礼办事时又来了一次,那时他已是果亲王,并未见到这位老人,但他留下了一张匾,‘忠贯天人’。又是一番物是人非。
待胤祥和胤禛执手走在春秋楼的廊上,他们看到,牌坊下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潇洒的范毓馪。胤祥向他快乐招手,范毓馪抱了抱拳。待楼上重聚,胤祥关心道:“范老板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范毓馪有礼道:“有好地方看,还有好人陪,不舍错过。”
胤禛看他那轻松样子,就知道事情办得差不多了。胤禛从不喜欢空耗时间故作勤勉的人,他知道够聪明的人完全可以劳逸结合,所以一点不在意给自己办事的人一身轻松的样子,相反,他还会嫌弃那些装得风尘仆仆,实际却无所作为的。
在其他人手下,范老板也会装作事情很难办,自己很辛苦,以博同情与理解,好省去嫉妒带来的是非,但他知道,在如此聪明的皇帝面前,自己只需要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