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人都愣住了。
林姨顿了顿,蹙着眉,不解地问:“怎么了吗?我记得,你们好像没见过面吧?”
林姨的语气满是犹豫,夹杂着些微试探。
母亲没料到林姨会这么问,脸上略微僵硬的神情也还没能恢复,呢喃似地道:“是,是的,我没见过他。”
眼神闪烁了下,母亲避开林姨此时带着些探究的目光,垂下头道:“我只是……只是觉得,不那么喜欢他吧。我觉得,作为朋友他太功利了些。”
此时换成林姨的表情僵了僵,笑得有些尴尬:“其实还好,毕竟是我先利用人家,而且正是因为是朋友,才要算得清楚些,不然日后容易有隔阂,也不利于我们合作。”
“日后?”母亲怔了怔,像在揣摩些什么似的,眼神突然急速黯淡下来,“啊,这样啊。”
林姨察觉,愣了一霎,定定地看了母亲半晌后,才轻轻地问她:“你不愿意吗?”
母亲忽地抬头笑了笑,只是在电视播放的电影明暗不定的光线下,这笑容依旧显得苍白:“没有,我后天比较闲,后天晚上行吗?”
“可以,我和陈深说。”林姨敛了目光,呼吸变深了些,垂着眼眸点头说道。
只是经过这么一出,剩下的电影,我想应该一家人里没人看进去了。
-
第二天母亲比平时下班下的还要早。
看着母亲略微吃力的表情,大包小包提了满满两只手,我和晋贺一脸懵逼:“妈,你这是干嘛?”
母亲把东西放到餐桌上,甩了甩被东西勒红的双手,一脸若无其事地说:“明天家里有客人来,当然要多买点菜,好好招待。”
只是我并没有错过母亲说“好好招待”时眼睛里划过的那有几分不同寻常的眼神。
我的眉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跳,隐隐有些预感。
“你们俩,帮我把东西先放冰箱吧,夏天气温高,怕坏了。”母亲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珠说。
等林姨回家时,占据了大半个餐桌的食材已经被我们三个塞进了冰箱。
母亲照常浅笑着去迎林姨,丝毫看不出来这人买了满满一冰箱的食材,应对明天的“大敌”——对!就是这种感觉!
我突然回过味儿来,母亲这夸张的行为,似乎真的和为了明天打水仗,买了一堆大大小小的水枪的小孩子很像。
那“敌人”是……陈深?
我眯了眯眼,看着母亲的背影,莫名觉得明天也许会有点什么事儿发生。
因为母亲的反应实在是,不太寻常啊。
-
母亲在陈深到来的当天下午直接请了假,提前就开始处理食材,还张罗着让我和晋贺帮忙择菜洗菜。
晋贺看着我择了半晌的菜,忍无可忍抓住我的手:“晋温,你这是浪费粮食!!!好好的叶子,你把它丢了干嘛??!”
我一脸懵逼:“啊?这叶边黄了啊……”
晋贺脸抽抽:“这么一丁点黄??你就丢了?它又没枯!”
我试图诡辩:“这叶子黄了就是黄了嘛,黄了的不好吃。”
晋贺看着我手里被摘的只是一小把的菜,硬邦邦地说:“菜给我!”
我当然不干了,怎么能质疑我这种小事都干不好,还剥夺我干的权利??!绝对不行!
于是晋贺在厨房里一边大喊“放下手里的菜”,一边追我,我抱着菜满屋乱窜。
最后我被追得没力气了,蔫蔫巴巴地把菜递给了晋贺,撑着厨房台子喘气:“给你给你。”
晋贺狠狠瞪了我一眼,一把夺过菜,像生怕我抢回去似的。
算了,身为全家四个人里唯一不会做饭的人就够丢脸了,也不差不会择菜了。我叹气。
只是我看了眼淡定地全程头都没抬一下,只字片言都没有,只专心切菜,按照要炒的菜品一一归类的母亲,眯了眯眼:“妈,你怎么不说话?”
母亲头都没抬,手上动作不停,刀和砧板发出咔咔的响声:“做事要专心。今天有客人,当然要把一切都做到最好,说话会影响我发挥。”
我看着砧板上快被切出花来的火腿肠,僵硬地笑笑,应和道:“诶诶诶。”
只是我心里却在暗自想,从前也没见母亲对哪顿饭这么上过心啊。
-
晚上林姨和那个人是一起回家的。
玄关开门声响起的同时,我就听见林姨欢快地笑语:“你得了吧陈深,不要以为我不记得,当初大家活动结束以后去KTV唱歌,玩真心话大冒险,让你找隔壁包间一个女孩子要微信,回来的时候你的脸红的跟猴子的屁股蛋似的。”
紧接着一道清冽而带着些磁性的,应当是属于男性的微低嗓音响起,笑骂道:“啧,林悦,你是不是改不了这臭毛病了,啊?当年你就喜欢揭我短嘲笑我,怎么这么多年也不见好?真是,什么人呐你。我们家璇璇还在呢,我这个当爹的不要面子哇。”
话虽不客气,却并没有生气的意味,反倒还透着些畅快的意思。
我按耐不住出了厨房,想去看传说中的陈深。
玄关处林姨正弯腰换着鞋,只是长发也未能敛住脸上灿烂的笑意。
林姨身旁站着个高大的男人,个子比晋贺还高,起码有一米九,穿着的休闲白衬衫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肌肉的轮廓明显,一看就知道身材管理得很好,整个人浑身都散发着浓烈的雄性荷尔蒙。他的肩头比例也很好看,身材看上去极富有美感。
男人的五官立体深邃而富有线条感,阳刚之气浓烈,皮肤是浅麦色的。一头浓黑蓬松的头发被剪成中分,两侧的刘海似乎打理过。算是这两年时兴的发型,但多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剪,可眼前这人顶着这样一个发型却并不违和,反而更显年轻,让人看不出他已经三十有余岁。
陈深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见到第一眼就会觉得惊艳那种,我不得不承认。
他的右手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显然继承了父亲的好基因。
陈深就这么浅笑看着林姨换鞋,也不催促,等她换好了才揶揄道:“林大小姐,您看您的两位客人……该怎么办呢?”
林姨瞥了他一眼,从鞋柜里拿出提前准备好了一大一小两双鞋。把大的那双丢到陈深面前,努努嘴道:“诺,你的自己穿。”然后就蹲下身来,举着粉红色的小拖鞋,温柔地笑着问一旁的小姑娘:“璇璇,林阿姨帮你穿拖鞋好吗?”
小姑娘不知怎么脸红了,朝陈深身后缩了缩,最后露出一双眼睛,怯怯地小声说:“林,林阿姨,我自己可以穿的。”
林姨笑笑,摸摸她的头:“是吗,那璇璇就自己穿好吗?林阿姨去给你找点零食。”
陈深浓黑的眉动了动:“喂,林悦,对我女儿这么温柔,对我这么凶,还揭我短算怎么回事儿?”
“小朋友和臭男人能一样吗?更何况还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林姨一脸嫌弃。
陈深脸抽了抽:“喂喂喂,什么臭男人?好歹我还是相当注意身材管理和形象的好吗?几个快四十岁的男人还能有我这相貌,有我这身材啊?”
林姨不搭理他,把小拖鞋给了小姑娘就径直进了客厅,从客厅的果盘里和零食框里拿了点零食和水果,便朝厨房走,一边走一边说:“陈深你自个儿找地方坐啊,我不管你。”。
然后在经过餐厅时把零食丢到餐桌上,林姨拿着水果进了厨房。
林姨进厨房前还朝我笑了笑,只是我却在想,等会她进厨房了会是什么表情呢?
答案显然很快就揭晓了——
林姨越过我踏入厨房,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占据大半个厨房的台子,多得摞起来的,装着各种食材的各种篮子筐子,让原本宽阔的厨房看上去都狭小/逼人了起来。
林姨怔了怔,一脸茫然地看向母亲:“阿舒……这,这是?”
母亲反而有些奇怪:“菜啊,不然是什么?”
我的脸抽了抽。
妈,人林姨问的是这是什么吗?人家问的是这是在干嘛,弄这么多是想干什么!
林姨有些不知所措,搓了搓手:“不是,我意思是,怎么弄这么多菜啊?”
母亲一脸平静,理所当然:“你的老朋友来家里做客,当然要弄得丰盛点了。”
“那也……不用这么多吧……”林姨的声音越说越小,好像没什么底气。
母亲瞥了她一眼。
你在质疑我?
嗯,我已经替母亲脑补出她的潜台词了。
林姨被她这么一看,动了动唇,还是没再说话。
厨房外有脚步声渐进,不多时便出现在厨房门口。
陈深偏了偏头,笑着说:“林悦,不介绍下?”
林姨瞥了她一眼,旋即开始挨个介绍。
“晋温,我女儿。”先是离厨房门口最近的我。
“晋贺,我儿子。”再是水池边的晋贺。
“晋舒,”介绍母亲时,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林姨停顿的时间似乎长一些,“我女朋友。”
转头去看母亲时,发现母亲似乎也有所察觉,偏头去看林姨,却只看见林姨目光平和,正看着她——没什么不对的样子。
“阿舒,小温,小贺,这是我的大学校友,也是我的老朋友,陈深。”
“这是他女儿璇璇。”
我忍不住开口问:“陈叔叔,璇璇的妈妈呢,怎么没来?”
陈深怔了怔,但很快便笑道:“陈璇是我自己到美国做的单身试管婴儿,所以……”
我愣了一下。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我很快意识到我的问题似乎不太礼貌,便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所以……”
陈深并不怎么在乎,轻轻摇头笑着说:“没事儿,这又没什么。”
我偏头去看林姨,她的表情很自然,没有丝毫意外,显然对此早有所知。
“这家伙是个单身主义者,前两年被家里催得紧,爸妈急着抱孩子,所以就跑去国外做了个试管,当时还问我,是养儿子好还是养女儿好来着。”
林姨指了指陈深,向我们解释。
说完没过多久便起身去厨房洗水果了。
只是我回头时却看见母亲的表情沉了沉,看着陈深的眼神也深了深,意味不明。
“所以,陈先生目前还是单身?”母亲突然开口问,眼神直勾勾的,毫不掩饰地看着陈深,是她平日里少有的并不柔和,反而带着些棱角,略锐利的模样。
陈深一脸坦然看着母亲:“是,没错。”
敏锐地嗅出些什么,我觉得空气中有什么胶着着,母亲和陈深对视的眼神里莫名有些电光火石,好似有火星溅落,波及到一旁的我和晋贺。
林姨净顾着洗水果,对这边的不对劲浑然未觉。
母亲和陈深的眼神交锋并未持续很久,只是火药味却残留在了空气里。
我和晋贺对视一眼:
怎么火药味这么浓?
你难道不觉得……像……见面吗?
发觉我和晋贺感受一致,我们俩的眼神都有些复杂起来。
-
一时间,客厅里的氛围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和平,好似没什么不对劲,但我和晋贺都能感受到暗自涌动的敌意和些许针锋相对。
这还是林姨第一次带异性朋友来家里吃饭。
我想着方才进门时林姨和陈深聊天时无意识露出的笑,还有他们相处模式的随意,隐约也嗅到了一点危险的气息。
“林悦,你还是喜欢吃花甲啊。”
陈深在饭桌上看林姨夹了不少花甲,旋即笑着说道。
林姨下意识挑了下眉,张了张唇,可还没来得及出声,母亲便夹了些鱼到她碗里,一脸平淡说:“你最爱吃的鱼。”
火星溅落,林姨定定地看了眼母亲。
涌动的暗流显然露出了一些,让身处漩涡中心的人察觉到异样。
但林姨没问,先应陈深的话:“是啊,我一直爱吃这些。”
然后转头看向母亲,轻轻地笑:“谢谢。你吃自己的就好,不用管我。”
“谢谢”?
我凝神细细看了眼林姨,莫名觉得她这一刻的笑带着些礼貌和客气的意味——语气也是暗暗有些疏离的。
我转了点头去看母亲。
闻言,母亲原本抬起来伸向了青菜的右臂陡然顿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