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半路上,白昭昭岂会不知阮知微根本没想过去灶台,张了张口,又瞧见在院里走动的姚豹等人,一时郁结。
“我是不是现在再问你,会显得我特别愚蠢?”
看着他人明摆着好奇的眼神,白昭昭不想沦为笑话,抓着阮知微的手臂,暗暗地使劲。
她如果想问,他定然会回答。阮知微看着她生着闷气,有些发笑地把人推着往前走。
“昭昭,乔姑娘的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释然的。”
他看得出她厌恶成亲,厌恶婚后的生活,甚至她对所有的男子都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她不喜欢你大哥,也不讨厌你大哥,恰恰是因为不讨厌,她才会在当时同意嫁给你大哥。”
无关白泰初优秀与否,她只是想嫁给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
阮知微看得出来,自然也明白岳母也看得出来。她是在不忍,不忍乔婉儿将婚约当做儿戏,把自身看得如此之轻。
天色已经昏沉,树影被晚风刮得一阵阵乱响。
白昭昭微微拉扯着阮知微的衣袖,声音细不可闻地道:“我是不是让她嫁给我大哥很无-耻?”
锦州城那么多的姑娘家,乔婉儿的好是数一数二的。
她一直觉得自家大哥除了脑子不好使之外,旁的算是一个不错的好儿郎。
至少他没有男女之间的偏见,他会明白世道对于女子的残忍与磋磨。
只是她忘了,她不是乔婉儿,她觉得好的地方,对于乔婉儿而言,不一定是她想要的。
“你只是想帮她,昭昭,她不一定会拒绝嫁给你大哥。”阮知微欲言又止,叹了叹气,拉着她往灶台走。
或许对于乔婉儿而言,能够嫁给白泰初,是离她能够实现最想要的生活,最快的法子。
“昭昭,你等等我。”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背后忽然传来乔婉儿的声音。
一脸无奈的舒海雪站在乔婉儿的身后,眉宇间皆是无可奈何。
她们这么快就谈好了?白昭昭转过头,不解地对上乔婉儿的目光。
“婉姐儿是说了什么?她怎么一点不像有心事的样子?”
挠着额前的头发,白昭昭用力扯下阮知微的手臂,凑近他的耳边,细声问道:“我阿娘看起来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她们是谈崩了?
不像呀!白昭昭左右巡视了下她们一圈,感觉自己的脑袋瓜都要烧糊了。
“你等下我。”顺着石阶而下,乔婉儿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舒海雪的几声叹息。
“你不如后悔,婉姐儿。”
说到底,她的憨儿是得了大便宜。
只是她不忍心让一个姑娘家,小小年纪就失去一切希冀。
如若今后她当真遇到心上人,又该如何?
总不能守着一份婚约,就将自己的心意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舒海雪无法理解锦州城内的那些年轻的小姐儿,怎么就少了一些为自己争取的勇气?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只是她前头是断壁悬崖。乔婉儿低头拎着裙角,小心翼翼地避开石阶上的青苔,顺阶而下。
她没有回头,甚至不敢回头。
“我不会后悔的。”选择白泰初,不如说是她选择了白昭昭。
“算了,娘子,如若他人问起,不如说我们认了婉姐儿为义女。”白骡子走到舒海雪的背后,按住她的肩膀,低声说道。
他们一家倒是想认这个媳妇。
可白骡子想起那个蹲在班房的憨儿,实在头痛不已。
为了这么一个不上进的儿郎,赔进自己的一生?
他也会为乔婉儿扼腕。
“婉姐儿想要的实在是太少,也小了。”舒海雪想起乔婉儿一个,再想起娟姐儿一个。
这一个个的,被家中的阿爹拖累,小小年纪都思虑过重。
她可以认下乔婉儿为义女,只是乔婉儿不愿白白的得了白家的庇护,宁可一头走到底,要嫁给自家的憨儿。
望着渐行渐远的乔婉儿,舒海雪忍不住再三的叹气。
如若还在上京,她多得是机会,能把其他英年才俊介绍给她。
“婉姐儿,你……”白昭昭环视了一圈他们,眉头紧蹙,想多问一些,可一开口就止了话,只能拉着她,对着舒海雪道:“那我带婉姐儿先回屋休息下?”
“去吧,你把柜子里的,那床刚打好的被子拿出来,别贪懒和人家一个被褥睡一窝。”舒海雪拉住白骡子的手臂,没让他下去。
这会儿,乔婉儿像是没看到阮知微的人,低着头与白昭昭走在一起,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
或许嫁给白泰初,对她而言,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她一定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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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城临近春日的日子,倒是凭白生出了一些寒意。
稀薄的一层霜雪压-在屋檐上,随着日-头的逐渐升起,些许霜雪化为潺潺的水流,滴滴答答的落在屋檐下。
白昭昭一打开院门,一脚踩在积水上,没化成水流的霜雪一下子落了下来,落在她的肩膀上,濡湿了衣肩。
没等她拍去肩膀的霜雪,就远远地看见几个村口有名的长舌妇伸着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她家门口指。
她刚想嚷嚷一两声,质问她们在说些什么?
哪知那些人一看到她的身影,忽然变了神色,几人快速地两三步跳离了她眼前。
她是她们家里头,那本不能翻开细看的账本吗?
用得着一看到她,就露出比见到厉鬼还可怕的表情。
“昭昭,呜呜……”一脸憔悴的白泰初守在门口多时,一发现头顶多了道黑影,苦哈哈地抬起头。
他们这些人,怎么就没一个人去班房里接他出来?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现在不仅想弹,还想哭的大声。
他们怎么这么残忍?留他一个人在班房里数着蚂蚁过活。
“班房里的饭菜都是馊的,连点肉末星子都没有。”他扒着院门的一角,饥肠辘辘地想要把院门都生啃了。
这年头,还有饿死鬼的存在,都是被活人-逼-出来的。
他的好惨,好惨,家中没一个人在乎他。
“哇,大哥,你什么时候出来了?班房里还能放你一个人出来?”他脸色好惨白,差点就可以和黑白无常结拜了。
被突然出现的白泰初吓了一-大跳,白昭昭整个半身歪在院门上,拍着胸-口,倏然想到一个问题,低头质问道:“你应该没打晕了衙役,自己跑出来吧?”
这么傻缺的事情,别人干不出来的。
只是她不敢想,自家大哥会不会丧心病狂的莽头去做,以他的脑子,真的有可能干得出来。
“大哥,我会大义灭亲的,真的,现在家中有不少人,我随便招呼一声,你就会被抓回去。”抓他一个,总比一家老小都被抓出去游街的好。
听听,她说的都是什么鬼话?白泰初吃尽了蹲班房的苦头,哪会不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关押我的时间到了,衙门见无人来接我,直接放我出来,也不想再管着我来上几碗搜饭。”
管人吃喝拉撒睡,还要管人不得自寻短见。
衙役们忙的很,忙到他都替他们感到牛马的心酸。
白泰初在班房里,算是见识到不少人间疾苦。
一到晚上,班房里就不少人鬼哭狼嚎,大喊自己是冤枉的。
他睡梦中都不敢闭上双眼,就怕有人冲着他脑门喊,冤枉啊!
“看守我的衙役对我倒是挺好的,不曾打骂,就是不太理睬我。”准确的来说,是连对上他眼神的机会都不给他。
白泰初仰起头,往白昭昭的身后探去。
他舔了舔起皮的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昭昭,你早饭准备好了吗?”
吃吃吃!他怎么满脑袋都是吃?白昭昭以为他会头一句话是询问乔婉儿,没想到他先管着自己肚皮的一亩三分地。
“你少吃一两顿时不会死的。”她气的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一抬起头,就发现周遭往自家院落的视线愈发的密集起来。
怎么?有热闹一起凑?他们为何不往前凑近点,好瞧个真切。
路边的村民,有人捂着脸,躲在临近的友人家,又感到好奇,忍不住把头伸了出来。
“敲打出头鸟,你还敢伸头?”那家的人拉着他就往里头再躲远点。
谁能猜到那白家的姑奶奶,会不会一时瞧他们不顺眼,把家中几个彪形大汉叫出来。
看谁冒头,就把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人全拖了出去,一人给一巴掌。
说不准还能来一句,她眼里揉不得砂子。
什么砂子,她是把别人都当成傻子吧。
她是容不得有人在她家门口耀武扬威,占一点自家的便宜。
“哪有那么可怕?”一个小姐儿,了不起喊天喊地,还能揪着人头往墙头撞。
眼瞅着这人不信,像是没吃过白家苦头的样子,这家人哪会去拦他,手一推,就把人送了出去。
“好走,不送。”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他见多了,非得寻死的,头一回让他撞见了。
“啊?”那人站在门口,一脸懵逼的不知自己该往哪里躲闪。
不是说好邻里一家亲,这人怎么这么见死不救呀?
这乡下人就是喜欢看热闹,一堆堆的躲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就瞅着她家还有什么热闹可以看。一脸无语的白昭昭深吸了一口气,拽着白泰初的衣领,猛地把他拉进院子里。
“哎呀哎呀,你慢点呀,我的脖子都被勒疼了。”白泰初拉着她的手腕,整个人就半拖着被拉进去。
死人都不带这么拖的。
她就不能看在他是她亲大哥的份上,对他仁善点吗?
一路上,他饥肠辘辘,饿的头昏眼花,差点没两眼一翻就撅了过去。
“昭昭,我的亲妹子,你瞧瞧你大哥,又累又饿,还被你勒脖子。”好惨,好惨,他又想哭出声了。
“闭嘴吧,一个大老爷们的,哪会被姑娘家勒疼?”回头扫了眼半身在地上拖行的白泰初,白昭昭蹙着眉,松开手。
她半蹲下身,拍了拍他的左脸,迟疑地道:“大哥,你不会真死了吧。”
她见过那么多人,还是头回见到饿死鬼,而且还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他死不死,就差一口饭了。“我想吃饭,我要饭……”
白泰初奄奄一息地抓着她的手腕,打人不打脸,她现在愈发的学坏了。
“给我饭,我要死了,要饿死了。”眼泪在心中流,口水在嘴边淌。他真的饿得慌。
还能说话,说明人还活着。白昭昭松了一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恰好看到端着碗面食从灶台出来的姚虎。
她欣喜地举起手,叫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