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泰初的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
全看被他当众殴打的人,要不要撤销了这纸诉讼。
舒海雪与白骡子即便有心想要托人,又不知从何托起。
白家在锦州城终究是外来户,没有根基,连个人脉都要现找。
白骡子心里犯愁,面上不想被人瞧见,让人笑话白家一家子没个主事的。
他一早起来,没想到白昭昭在天色蒙亮时,一早就把今日要宰杀的猪猡给清理好了。
甚至还贴心地往猪头嘴里塞了块,就怕恼了一家子的清梦。
“阿爹,灶头上还热着玉米馍馍,你要不就着喝碗面汤,再赶集去?”听到声响,白昭昭转头发现白骡子起来了。
“你等下,我把这车的猪肉摆好,就给阿娘送饭去。”她一心给板车上的猪肉盖上芋叶,头也不抬地道。
白骡子张嘴欲言,一时话到嘴巴,也说不出话来。
在这种情况下,他是不是该说,他家的姑娘真真是荣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一点也不焦虑。
“婉姐儿刚从娟姐儿家回来,一早就拿着家里头的脏衣服,说是要拿去河边和娟姐儿一起洗。”她拦都拦不住,仿佛家里有什么恶犬没栓好,吓得婉姐儿一刻也不敢留着在家里。
白骡子本来想张口夸一夸她干活麻利,现在愈发的有眼力见,不曾想一听到这话,他顿感大事不妙。
“你知道她拿的是谁的衣服?”他眼前一黑又一黑,天灵灵地灵灵,千万别是他的。
“阿爹,你问的好奇怪,当然是大哥的衣服,难道你还想是你的?”他长得丑,想得美。
白昭昭理好板车上的猪肉,转身把缰绳塞到白骡子的手里。
“阿爹,你去吧,去吧,我在家里守着。”看看哪一个不长眼的,敢在她在家的时候跑来闹事。
“什么叫我还想是我的?你一个丫头片子,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巴。”白骡子长舒了一口气,左看看右看看,没发现她身后有尾巴,一时好奇的往前探头。
“那个公狐狸还没起?”不是他说,世家子就是惫懒,天色都亮了,他还躲在屋里头。
背后说人,她阿爹真不怕被人当场逮住,丢了老脸。一脸狡黠的白昭昭稍稍退开,露-出在后头弯腰扫着落叶的阮知微。
“岳父是在找我?”那句公狐狸犹言在耳,阮知微站直-身体,一脸苦恼地说道:“我还从来不知在岳父心中,我更类似狐。”
做人多辛苦,做个畜生也比做个人来的坦荡。
“岳父说话有时候真有意思。”他话中有话,却还是给足了脸面,让他下了台阶。
“原来知微已经起了,怎么连点声响都没有。”害他丢尽了老脸。
年轻人就是不懂事,不知道尊老爱幼,尤其是尊老尤为重要。
白骡子抓着缰绳讪讪一笑,这绳子不该往驴子身上套,该往他自个儿脖子上勒。
人活着是要见人,他现在是不想活了,都怪他们,让他没脸见人了。
“你说你们这两个人,一个两个也不说清楚,人长了嘴巴,就该把话说出来。”他老了,容易耳背,这两人是存心要让他出丑。
“那下回等岳父喊我公狐狸的时候,我会尽量发出点声响,好证实确有一只公狐狸在此。”阮知微抓着手中的竹扫,往旁让出一条道出来。
“要不要我恭送岳父出门?”见白骡子生着闷气,他话语虽低声,却足够让人听得清楚。
真是个没分寸的家伙,一点也不讨人喜欢。白骡子眼不见,心不烦,攥着缰绳,跃上板车。
他扭头想交代白昭昭几句话,就一眼看见她拉着阮知微的手,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给我让让,还没成亲啊,贴那么近做甚?”他们两个就像是乌龟找王八,一路的货色。
都不是什么好人。
“阿爹,你要去就赶紧去,再啰啰嗦嗦,这猪头都要臭了。”卖不出,她还得找个空地埋了这些发臭的猪头,想想都糟心。
白昭昭想了想,往灶台处搬来一坛子酸萝卜,放在白骡子的板车上,仔细叮嘱他道:“阿爹,上回王婶子帮了我,你见着人后,把这坛子给她,算是答谢了她。”
他人对自己好,总要记得几分情义,往后再有什么事,他人也会记着自己。
上回自家大哥出了事,是谁一门心思想帮自己,白昭昭看得明白,也记在心里。
她想了一会儿,拍了拍板车处,放着一包芋叶特意包裹好的猪肉,“这是给王婶子,你就说是不值钱的,别当面给人打开。”
“你好聒噪,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突然心眼那么多?”怕不是跟人学坏了。白骡子防不胜防,干脆不设防,直接低下头,拍着板车的一角,“要不我再送她一个猪头?”
他在说什么?白昭昭一脸他仿佛是傻子的表情,“阿爹,你敢送,别人也不敢收,就怕你有心有不轨。”
清清白白十多年,一家子的名声一朝尽毁。
何况王婶子家的那位虽说是个耙耳朵,却极为押醋,她可受不了他下回来买猪肉时,一口一个醋溜溜的话。
“意思意思就成了,你别头脑发热,就凑上去,我怕你挨王叔一个大耳光子,说你为老不尊,见个大媳妇就起了色-心。”话语间,白昭昭没给他留台阶,甚至连铺台阶的石子都一并踢走了。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别什么事都往前凑,她怕自家阿爹与自家大哥一路的货色,都是傻到家。
她可真是个大孝女,就差没指着她阿爹的头,大骂他是个糟老头。白骡子一手持着缰绳,另一手扶着额头,简直不敢多听。
“你快让让,我现在见着你,都觉得头疼。”白骡子一时口拙,不想再听她说些胡言乱语的话。
是个人听了,都得心梗。
他还想多活几年。
“你就闭上嘴,小嘴叭叭的,跟喝一罐毒液似的,到处乱喷。”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跟着这只公狐狸精,啥也没学会,就光学会了黑心肠,见人就怼。
不说就不说,白昭昭抿着唇,把一袋吃食塞到他怀中。
这时候,越是他人想要看热闹的时候,她阿爹越得挺起背脊,堂堂正正地做人。
布包里头的大概是馍馍之类的,白骡子把手搭在布包上,触之温热。
想要多说她几句的心一下子就止住了,他似乎不该再责怪她些什么。
至少比起她那个不知所谓的大哥,自家姑娘尤其显得贴心许多。
至少她的脑子比起他那个憨儿要好使的多,能分得清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不会头脑一发热,就蹲了班房。
“那我就出门去了,你在家中好生看着人点。”他嘱咐她几句,希望她能把这些话全部塞进耳朵里。
再不济,也有那只公狐狸在她身边看着点。
哪怕有人不知死活的非要跑上来闹事,也是留着给他当猴耍的事。
“岳父且宽心,我会留在家中。”阮知微笑了笑,笑的白骡子心底发毛。
“有朋自远方来,我自当会以礼相待。”他嘴角笑意更深了,至于是友是敌,全由他说了算。
那他的大礼估计没人消受的起,白骡子暗叹在心,这世道不好,做人不如做个畜。
清清白白地做人,不贪他人一丝一毫,只会被人笑话是个傻的。
“知微,那就指望着你守着她们,别让别人欺到白家头上。”直至今时今日,白骡子算是看开了,人活着,有太多的无可奈何,阮知微的手段再多,也不会对自家人使。
这种人,才能好好的护住自家姑娘。
等他出了家门,才发现家门口不知何时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村民。
他当下气恼不已,咬牙切齿地扬起缰绳,这见鬼的热闹,还真是有人想凑上去来。
眼尖的望见门口乌泱泱的一群人,白昭昭不快地嘟着嘴,“平时也不见他们多喜欢我家,这时候了,倒是一大清早来看热闹。”
痛不在自身,哪有人会管受伤的人会有多难看,进而多难堪。阮知微拍了拍她的发顶,眸光扫了眼坐在家门对面的几个人影。
这是不打算走呢?
就坐在对门闲着啃瓜子,看着白家这一天会出什么事?
“昭昭,你去给岳母送点早点,昨晚闹了一整晚,想必她定累得慌。”他把竹扫搁在院角,向前几步合上院门,回头对着白昭昭说道。
“我等会儿出门有点事办。”他没有去说去做什么,甚至不曾说过他打算去见谁。
“那晌午时分,你会回来吃饭吗?”她比较在意中午要不要多煮一个人,下了锅的米就不能捞回了。
“那我赶赶?”他表面上勉为其难,实则很在意。
“还是别赶了,说不准等你回来,饭菜都凉了,我吃了倒不会出事,你就不一定了。”娇生惯养的世家子,有着金贵的肠胃。她一点也不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你带点热食回来,别在外头吃些凉的,会伤胃。”她突然想起阮知微的钱袋子还在自己的身上,在衣襟内掏出个钱袋子,原本想直接抛给他。
又想起这人总是贪吃凉的,她抓了抓钱袋子,把袋子抓松了不少,嘟喃了几句,伸手往里掏。
这一摸可不得,她抓出不少金瓜子,一时有些呆住,过了片刻,她郑重其事的拉好钱袋子的系带。
“我给你收着这钱袋子,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挖出几串铜钱。”
她侧身从他手臂下钻过,拖着一个竹扫,打算去自家阿爹埋钱的桂花树下挖出他的私房钱。
瞧她多聪明,先下手为强。
哪怕他事后回来,发现树下没了私房钱,顶多打她一顿。
这一顿,她挨得不冤。
“还是不用了,我身上还有些银两。”一个钱袋子,他还不放在眼里,进了城,印章一盖,他多得是机会取点银两。
阮知微拉住白昭昭的袖子,看了看天色想着过会儿,他就能回来,温声道:“昭昭还是给我留饭吧。”
竹扫在地上就差画个圈了,白昭昭突然有些扭扭捏捏地,小声说了声,“你要记得早点回来。”
那是自然的。他拍了拍她的发顶,眸色深沉到可怕。
等他把一切料理清楚,就不会再有些不长眼的过来找白家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