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官声,松哥儿不禁面露向往之色,大有侃侃而谈的架势,不过见两个妹妹都没什么兴趣,他也就没有多展开,而是温声问道:“妹妹们还想知道些什么?”
娉姐儿便道:“大哥哥登过顾家的门,顾家是甚个模样?”松哥儿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地描述了一番,又道:“时间隔得久了,有些记不真了,总之世家大族都是那副气派。”
娉姐儿急道:“哎呀,谁问顾家门前的石狮子脸冲哪边,大门到二门有几步路了?我是问花园子嘛,他们家花园子大不大,气派不气派,可有积年的参天大树?”
对于宅门里的小姑娘来说,看一家子有没有底蕴和脸面,也就是看一个花园子了。里面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种满奇花异草,肯定非富即贵;若里面的每一处楼阁都说得出来历掌故,又有百年的老树,就好似韩国公府一样,就能得小娘子高看一眼。
松哥儿见问,不由失笑:“妹妹这个问题,倒是为难我了。去拜会师长,自是在前院说话;若得了师长青目,才能更进一步,进入师长的外书房;至于花园,乃是后宅禁地,若非通家之好,哪里能登堂入室……”他没有再说下去,不过言下之意,娉姐儿也不难理解,她便失望地噘起嘴:“这么说,我若再问起顾家姑娘,大哥哥连她是圆是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咯?”
话音中分明带着一丝丝嫌弃,可语气这样俏皮,配上这么娇滴滴的表情,再加上松哥儿与生俱来的好脾气,真是一点都气恼不起来,他笑着叹气:“顾家乃是名门,名门闺秀自是矜贵无比,连肆意臧否都是作践了顾家的娘子,也就是妹妹你不矜小节,朝做兄长的打听这样的消息了。”
“只是,”他又有些疑惑,“妹妹们怎么会突然对顾家的娘子生出兴趣?”
娉姐儿闻言,几乎要翻白眼了,连她们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都通过手帕交的来信得知了消息;松哥儿好歹是个消息远比她们灵通的郎君,又是与谢载盛称兄道弟,略无参商;妻子柳氏又是当家的媳妇,掌握着第一手的人情往来的消息;再加上余氏与谢太太之间的亲戚关系,如何谢载盛与顾家娘子定亲的事,他还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她懒得搭理这个书呆子哥哥,干脆没有说话,婷姐儿这个老好人便及时地出来圆场:“大哥哥不知道?盛表哥与尊师顾先生的长女议亲,我与姐姐从瑜表姐的信中得知喜事,这才打听起未来表嫂的消息来了。”
松哥儿这才恍然大悟,面上不由露出几分赧然:“这几日先生磨砺我的文章,学得有些忘我。妹妹提醒了一句,倒是想起来,这件事,今日一早,柔娘……咳,你们嫂子也同我说过的。”
本来在家人面前,透露出对妻子的爱称也没什么不妥的,可松哥儿这个小古板,硬是为了这事脸红起来,那副赧然的样子,连娉姐儿这个促狭鬼都不忍心打趣了。
再看看松哥儿的书案上堆叠的一摞摞书本,砚台中墨迹未干,他面前摆的一篇文章上全是康先生朱笔批注,可见姐妹二人来寻他之前,他仍在用功,却还是于百忙之中挤出时间,耐心地回答姐妹二人的问题,来满足她们无关紧要的好奇心……
这个大哥哥,也实在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了。
娉姐儿也就彻底咽下了就在口边的打趣的话,向松哥儿道:“多谢大哥哥替我们答疑解惑,我们就不打扰大哥哥读书了,祝大哥哥来年蟾宫折桂!”说着便一拉婷姐儿,两人便离开了。
松哥儿本想板板正正地向他们解释,他读书的功夫不到家,明年的春闱至多见识一番,没什么希望。但见她们走得飞快,想必是要到别处去打听顾家的消息了,便笑着摇了摇头,复又投入到无边书海之中。
光阴斗转,日月如梭,从年底到年关,再到新年,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娉姐儿与婷姐儿最初还对这素未谋面的顾家娘子颇有兴致,着意打听了一番,也不过是寻常的大家闺秀,既没有臭名昭著,也未曾美名远播,很快也失去了兴趣。
许是经由先前说不得的那一件尴尬事,谢太太与余氏也渐渐少了来往。原本相看儿媳这样的大事,谢太太怎么也会拉上亲妹妹一块出出主意,此番却仅仅在说亲之后知会了亲戚一声。
娉姐儿如今对谢载盛恨已有之,先前与婷姐儿一道向松哥儿打听,也并非全然出自兴趣。只是觉得自己得知谢载盛的亲事之后,表现得太过高兴或者太过伤心,落入余氏眼中,显然都是不得体的,难免让本就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的大伯母更添恶感,是以只能假装无事发生,表现出适度的八卦兴奋,随后顺其自然地丢开手去,才不会引起余氏的过分关注。
在完成了这番表演之后,她很快就意兴阑珊,再也不想过问任何谢家的大事小情,甚至听到“谢载盛”这三个字,都恨不得掩耳疾走。心中的几许怨恨委屈,也唯有同鬓云倾诉一二,聊以释闷了。
好在崇文十年的春日,殷家自己的事情也不少,光是自家的事情就料理不过来,减少与谢家的交集,也就不显得生疏了。
先是崇文九年岁末考评,殷家的大姑爷,桃姐儿的夫婿吕铸又是绩优,开了春,朝中降下恩旨,自正八品的监丞又往上挪了一挪,如今已经是正六品的司业。虽然看起来升了二品,实则国子监没什么七品的职缺,不过是上了一级台阶,在北京固然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但在吕太太心里,若吕铸选择到南京发展,区区司业不过是他仕途的起点。
不管吕家的心情如何微妙,于殷家而言,姑爷上进,自是一桩好事,也颇值得庆贺一番。正月里吃春酒的时候,宁国公殷苈沅也少不得与吕老爷把臂言欢,又以泰山的身份对吕铸好生勉励了一番。
桃姐儿所出的昇哥儿已经长到六岁,生得颇为壮实,也被桃姐儿教导得十分知礼,开蒙读书之后,虽未表现出什么惊人的聪慧,却很肯吃苦,也很勤奋,竟有几分松哥儿的影子。桃姐儿言及此,脸上便露出少妇特有的那种柔和的满足:“自来外甥肖似舅舅,也是常有的事。”
殷苈沅与余氏教养儿女的时候是一对严父严母,可老来舐犊之情愈发浓厚,在外孙面前简直没有一点点原则,竟是百依百顺。也幸好昇哥儿懂事乖巧,若换成好哥儿那样的性子,殷苈沅的胡子都要被他揪掉几根。
从前昇哥儿年小,家里恐他养不住,很少带他出门做客,殷家也没提过接外孙过来小住的事情。如今昇哥儿眼看养大了,身体又壮实,余氏便与亲家提起,邀请外孙到宁国公府中住上一阵,横竖娉姐儿、婷姐儿毕业在即,许先生也得闲,又有康先生掌弦,不必担心耽误了昇哥儿的功课。
吕老爷和吕太太自是欣然应允,不过昇哥儿依旧险些没有成行。不为别的,只因开了春,柳氏处理家务时好几回觉得头晕。原以为是过年的时候忙坏了,身体不适,谁料请了大夫一摸脉,竟是坐下胎了。
嫡长孙的嫡长子,宁国公府正正经经的头一个曾孙子,是何等的金贵!莫说松哥儿乐得直冒呆气,家中的几个长辈也欢喜坏了。好消息传到吕家,桃姐儿当机立断,要将昇哥儿去外祖家的日子延后到柳氏生产之后,免得柳氏还要分出心思照料外甥,影响了自己的产育。
不过余氏却不愿厚此薄彼,给女儿去信:“你固然是一片体恤弟媳妇的好心,可传到松哥儿耳中,叫他如何过意得去:为了自家媳妇养胎,不要外甥来家玩?你同亲家太太说了,回来看看弟媳妇,带着昇哥儿住个十天半个月,岂不两全?”
刚过门头一年的新媳妇不好出门走动,也不好频频和娘家来往,可桃姐儿过门许多年了,自没有这样的忌讳。她自己又谨慎,唯恐婆家人说嘴,除了年节或是喜事,也不多回娘家,如今难得一次开口,又这样名正言顺,吕太太自然不好回绝。于是议定由桃姐儿带着儿子回娘家小住,一来和亲戚联络感情,二来也可以替余氏分担家务,三来还能教授柳氏一些育儿经。
有了这样的喜事,松哥儿忙得分身乏术,二月的春闱,榜上无名也在情理之中。娉姐儿一时也闹不清松哥儿是干脆没下场,还是下场了不第,还为大哥哥惋惜嗟叹了一番。殊不知这实在是正常不过,倒是像谢载盛那般,去岁才中了举,也不怎么温书,今岁直接下场“裸考”,还能高中的,才不似凡人,活像文曲星下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