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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形单影只淑女踯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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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原也不是娉姐儿第一次与姚氏产生分歧,母女二人性格肖似,都有些急躁,又有几分得理不饶人的娇纵,每常意见相左,有几句口角也是情理之中。好在急脾气的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母女没有隔夜仇,又有殷萓沅与婷姐儿这两个棉花性子的人从中斡旋,两头相劝,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和好如初了。

可这一回却与平日不同,平日争执的缘由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譬如娉姐儿笑话姚氏上衣和下裳的搭配撞色,姚氏觉得娉姐儿绣的帕子丑之类的,并不是非要争出个高低对错来。但关于好哥儿读书的事,娉姐儿坚信自己是正确的,是为了好哥儿的前程,而母亲姚氏的做法和想法都十分短视,她试图改变,姚氏却非但不虚心接受,还反过来数落她,想从根本上否定她的想法。

原本心平气和地说理就有望解决的问题,随着两个急性子高声大嗓的对话,火药味愈发浓厚,娉姐儿倒是想引经据典地驳斥母亲,偏生婷姐儿一心息事宁人,唯恐她说得姚氏更加生气,一味阻止她说话,情绪没了宣泄口,心中的委屈可不就酿到了十分。

娉姐儿一气儿跑出物华堂,忽地有一种天大地大无处容身的孤独感。回长天阁罢,肯定会被众人找着,要么因为顶撞母亲受到责罚,要么被孙妈妈灌一脑门子的妇德道理;去邺水边上清净清净罢,要引得众人恐慌,还以为她想不开或者以死威胁家人;去东府的傲霜居找谢握瑜罢,她倒是与自己志同道合,肯定能理解自己为好哥儿打算的一番好心,可势必会惊动东府的众人,将事情闹得更大。

娉姐儿的脚步逐渐放慢,春夜料峭的风拂过,满面冰凉让她后知后觉地觉察自己的泪水,胡乱拿手背揩了一把,隐约听到物华堂那边追出来寻找自己的丫鬟仆妇的呼喊声。娉姐儿本能地想把自己藏起来,又觉得没意思,迟早有被找着的时候,届时还得对自己藏起来的行为作出解释,左右逃不出一顶“任性淘气”的帽子。可若留在原地被她们找到,又显得自己仿佛很盼着有人追出来寻找自己似的,更加没面子。

左右为难间,本能代替了抉择。等娉姐儿稍稍冷静一些,发觉自己已然甩脱了寻找自己的丫鬟,走到了东府西府的交界处。

高门大户的正门正厅,往往有一层庄严肃穆的意味,除了婚丧大事或是接待地位非凡之人,寻常不会使用。宁国公府分隔东西府的中轴,一进是曾接过朝廷敕封太子妃金册的正厅,二进是供奉列祖列宗牌位的祠堂,三进是唪诵祈福的家庙。

行至此处,娉姐儿不由地放轻了脚步,敛气屏声,不敢有所冒犯。夜色下的飞檐斗拱如同蛰伏的猛兽,威严犹在,凛然不可侵犯的庄严之下又存了几分宁静的肃穆,让娉姐儿这个尚未深刻理解家族声名与荣誉的垂髫稚子内心油然升腾起一丝家族荣誉感与责任感。

走过中轴,泪水在不知不觉间干涸,娇嫩的脸蛋被寒风吹出几欲皴裂的痛感。娉姐儿本能地寻找避风之处,待她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游龙惊凤的三个大字已然映入她的眼帘——“凤仪阁”。

凤仪阁位于正厅以东,毗邻花老太太所在的春晖堂,是当初敕造宁城伯府时特意为娉姐儿的姑母,昭懿皇太后殷氏所留的闺房。

彼时是宣武年间,殷氏尚在皇后之位,虽则正宫皇后鲜有回家省亲的先例,但殷氏的爵位本就是因殷皇后而来的恩荫,敕造之时为示敬沐天恩,专门为皇后娘娘建造了一座绣楼。上面笔走龙蛇的“凤仪阁”三个字,还是当年宣武帝亲笔所书。

凤仪阁号称皇后闺阁,闲杂人等不得擅入,除了日常的洒扫维护,并不许人走动,故而娉姐儿虽然生于斯长于斯,却未曾有缘一览。而这座碧瓦朱甍的华美建筑,除了在宣武帝与殷皇后正值盛年、情深意笃的时候短暂迎接过自己的主人,余下的数十年漫长光阴,一直在寂寞中徒然接受风雨的洗礼。

娉姐儿静静伫立在凤仪阁前,抄手游廊上悬挂的气死风灯将阁楼的阴影投射下来,笼罩住她小小的身影。

对于这位太后姑母,娉姐儿并无了解,也绝少亲近,仅有的交集便是逢年过节的大日子,领受宫宴的时候远远一瞥,上前拜见时耳边那一管温柔慈和的声音,或是偶尔在自己好奇窥探的时候与她目光相接,感受到那威严与和悦交织的眼神。

若是姑母在此处,对于自己今日和母亲之间的争执,又会怎样论断是非曲直呢?

娉姐儿回想着自己对姑母的认知。在父亲母亲口中,她是敬畏讨好的对象,是殷府荣光和富贵的源头;在祖父祖母口中,她是家族的骄傲,光辉完满如同十五的圆月;宫中之人,上至皇后,下至宫人,谈及母后皇太后,无不交口称赞,满怀尊崇与孺慕。想来她是一位极睿智,极公正的人罢。

这样的太后姑母,今日假如在场,会怎么说,怎么做呢?

凛凛清风拂过松涛,携来阵阵“簌簌”之声,如泣如诉,只是明月尚且不通人意,在这样令人心烦意乱的晚上兀自洒下清辉,遑论清风呢。

身在深宫之中的殷太后无从听见一个迷茫稚女的疑问,纵是对坐而谈,娉姐儿也未必有机会和勇气吐露心声,故而这一切疑问和迷茫,也终究只能沐浴着蒙昧的光影,在月色下沉睡了。

娉姐儿正在怔忪,忽地听见东侧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响起来:“这不是二姑娘么,怎的立在凤仪阁前头?”

娉姐儿吃得一惊,不由倒退两步,借着来者手中的琉璃佛手灯,辨出此人似是花老太太房中的金桔。

娉姐儿四处胡乱走动,本是为了纾解心中难以言说之烦闷,并不欲让旁人知道,更不希望东府的长辈知道自己和母亲斗嘴之事,谁料事与愿违,偏生被祖母房中的管事姑姑知晓,心中登时大乱。

正支吾着,孰料金桔竟比娉姐儿还更慌乱几分,她疾步上前,绕着凤仪阁细细查看了一圈,确认门上的铁将军忠于职守,并未被娉姐儿冒昧闯入,这才松了一口气,颜色也和悦起来,上前向娉姐儿施礼道:“夜深露重,二姑娘怎的连件大衣裳也未曾穿着,身边服侍的人也无?不若跟奴婢到老太太处,寻件斗篷披着?”见娉姐儿面露犹豫之色,知她不欲或是不敢惊动花老太太,又笑道:“姑娘若无事,也不会平白走到此处,横竖都要差人知会老太太一声的,姑娘此时过来,还更便宜些。”

金桔这话虽说得委婉,却也十分明白:娉姐儿作为西府的姑娘,昏定省之后理当回西府去,若是有事要到东府来,自该大大方方带着仆婢。可此时她孤身出现在此处,事有反常,迟早要报给老祖宗知道。若此刻娉姐儿不肯跟金桔去春晖堂,金桔自要向花老太太禀明在凤仪阁处见到了二姑娘,届时要么是娉姐儿被花老太太召进春晖堂询问,要么得由余氏或者姚氏出面,问明之后向花老太太讲明缘故了。相较之下,此时跟着金桔过去主动说明原委显然是更明智的选择,因为话语权此时是掌握在娉姐儿自己手中的。

娉姐儿虽然也能想通这一关窍,可心中终究有些不愿,满怀希冀地望着金桔道:“我……我不过是胡乱走走,姑姑能否就当未曾见过我?”

娉姐儿素日再聪明伶俐不过,如今竟问出这样的傻话,金桔忍俊不禁,但依旧不能通融:“奴婢岂敢瞒着老太太,还望二姑娘体恤。”

娉姐儿无奈,只得老老实实跟着金桔回去。

花老太太年高喜热闹,春晖堂里莺声燕语,一干丫鬟都围在罗汉床边,或是做针黹,或是剥细果,间或互相调笑,说些掌故供老太太逗乐。花老太太一面摩挲着狸花猫的脊背,一面听她们说话。正和乐间,见金桔进来,几个丫鬟都放下活计,一叠声儿道:“金桔姐姐来了。”有眼尖的看见金桔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个小姑娘,不由吃惊道:“这——这是二姑娘还是三姑娘?”

金桔笑着嗔她一眼:“没眼力见的,这是二姑娘,二姑娘今日戴的是玳瑁珍珠发箍,昏定省时很该留意着。”又向花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白日里落在玲珑塔上的佛经奴婢已经替您归拢了,回来的路上在凤仪阁前遇到了二姑娘,二姑娘身边的几位妹妹实在惫懒,竟未曾跟着,奴婢本该亲自送二姑娘回去,又恐二姑娘着单衣走得久了受寒,只得擅自做主,将二姑娘请了过来。”

花老太太闻言,连忙向娉姐儿招手,慈问道:“好孩子,这是怎的?”一面问,一面摸她的手,见并无暖意,忙将自己的手炉塞进娉姐儿怀里,“瞧这小手凉的,金珠去拿件斗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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