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林糖心还是有所保留，抿住嘴唇，不愿意说太多佟小蕊的状况。但是男孩显然从她脸上得出了最坏的答案。
“小蕊，她在医院里不太好，是不是？”男孩急切地问，脸色漫上担忧和低落，“我就知道，她之前看过这么多医生了，这次住院，也是一样糟糕，医生们都帮不到她。”
林糖心也感到难过，她轻声说：“大家会尽力帮她的。”
男孩定睛瞧着她，然后一笑：“我知道了，你是小蕊在微信里面提到过的心理医生姐姐，小蕊说你的名字像糖果。”
名字像糖果！旁边的夏广白听得差点笑出声。林糖心脸上在发烧。
“姐姐好，我是江清恒。”男孩礼貌地说，“小蕊说，如果我也在场，陪同她一起来见你就好了。”
这男孩真的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听说，小蕊以前吃过你从这里带过去的食物……”林糖心谨慎道。
江清恒乖巧地点点头：“嗯，就是一般的食物。”
一旁的夏广白看到林糖心开启了问诊模式，感到一阵无奈。他一向不提倡在脱了白大褂之后还是一副专业医生的模样。
不过，也许他并没有资格评价林糖心这种过度关爱患者的行为。因为他之前来这家超市，看到江清恒的妈妈脚踝肿了，她走路一瘸一拐的，他自己不也二话不说给她查看伤处，还亲自去药房买药膏了。
夏广白拿着购物篮，走过一步，说他先去买菜。
“我跟我爸妈说一声，让他们下来到收银台等你。”江清恒连忙说，拿出手机来发信息。
***
夏广白走后，江清恒领着林糖心走到了卖面包牛奶的货架。
“这些都是小蕊以前吃过的，没什么特别的吧。”他的脸上流露出难过。
林糖心知道她应该遵守伦理，在取得患者或家属同意下，才能问别人更多的信息，但是此时此刻，她好担忧佟小蕊的病情，于是不由自主地问：“小恒，你还记得吗，是从哪一天开始的？连你带来的食物，她也不吃了？”
江清恒回忆道，声音带着几分沉重：“我想，是从家长会那天开始的。
“那天老师在会上点名批评小蕊。她妈妈就在教室里，当着大家的面骂她，说她是‘不争气的女儿’，‘怎么对得起她的牺牲’。那之后，小蕊就吃不下东西了。”
林糖心再一次想起自己。妈妈唐芯悦也说过自己是“不争气的女儿”。
江清恒的手指攥住货架边缘，像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会后我陪她走出教室，她一直沉默，突然，她蹲下去，开始剧烈地呕吐。”
江清恒继续说道，眼睛微微发红：“她吐得特别厉害，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她抬起头，就这么一直抹着眼泪，说自己很恶心。”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一下，才继续道：“当时，她妈妈根本没关心她，只是问她为什么吐了，是不是我带的食物不好，学校饭堂的饭菜又不好……”
江清恒顿了顿：“从那之后，连我带给她的食物她也吃不下了。”
林糖心听完，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和江清恒的对谈，让林糖心愈加确定这个结论：小蕊病情的根源，是因为妈妈。林糖心能够想象少女的脆弱和痛楚，妈妈当众的指责，摧毁了她的自信，也摧毁了她的食欲。
“以前，小蕊有在我们超市里吃过饭。我爸妈知道我们俩走得近……当时小蕊说很喜欢我妈妈做的家常菜，还有说过很羡慕我们家吃饭的氛围。但后来到我这来吃饭，也不管用了，她全都吐了。”
其实，从超市里面的装饰也看出来了，这里很温暖，有试吃的专柜、还有气球……佟小蕊羡慕的，就是这种氛围吧？这是佟小蕊在家里得不到的。
***
和江清恒聊完后，林糖心自己逛超市，拿了一些佟小蕊曾经吃过的面包牛奶、营养果汁结账。
在收银处，她看到夏广白和一对中年男女站在旁边聊天。他已经买好了菜，手里拿着可乐。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名中年女士，身材高挑挺拔，像一只白天鹅。
“您的脚踝还需要上药，如果过了一星期还没有消肿的话，您就过来挂我的号看病了，我给您开处方消炎药。就是我在肿瘤科出门诊，要麻烦您过来了。”夏广白对女士说。
“肿瘤科门诊？小夏医生，你这么年轻，就开重症的专家门诊了？”那名中年男子夸赞道。
“没有，并不是专家门诊，只是一般住院医门诊……”夏广白解释着，但是一般人显然不懂这些。
“夏医生，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教课呢？我的芭蕾舞教室刚刚开业，经不起我这么休息呀。”中年女士皱着眉说。
“两周内不建议跳舞，毕竟您就是因为跳舞过度劳累才受伤的……”
林糖心想起佟小蕊手机屏幕上“奇迹暖暖”的芭蕾舞女孩，她走上前去结账。
“我来帮你。”夏广白走过去帮她打包，一边看她。
林糖心的长发被她用花色的发圈绑成麻花辫，露出白皙的后颈。粉红色的针织外套显出腰身。
夏广白悄悄用余光看她，一秒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慌忙低头，在购物袋上打了个结。
“我帮你提吧。”夏广白拿过她的袋子，“你还要英国巧克力吗？我给你买。”
“你不用帮我，这又不重。”林糖心忙说，想从他手里拿过购物袋，“你可千万别买巧克力送我啦。”
两人争抢购物袋的时候手又相碰了，碰到的地方像触电一般。两个人对视一眼，又齐齐移开视线。
夏广白咳嗽一声，才把购物袋还给林糖心。
“爸妈。”江清恒过去说，“这个姐姐也在医院工作，她认识小蕊。”
几人都问好。
“佟小蕊这孩子真可怜，得了厌食症这种罕见的病。希望她快点好起来。”江家父母都恻然，又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但却没说的别的什么话。他们显然很尊重自己的儿子。
和刘晓太不一样了，也和我父母不一样。林糖心感叹。
“小夏医生真的不在我们这里吃饭了吗？林医生也一起。”江家父母还在挽留。
夏广白拒绝了。林糖心也道谢打算离开。
临走之前，林糖心拿了几张收银台处放着的传单，上面写着“风荷芭蕾舞教室”，上面写着舞蹈教师是封荷，这想必就是江清恒的妈妈了。
今天来到江氏超市，乍看之下，好像没什么对佟小蕊病情特别有帮助的线索，不过林糖心决定把获得的信息都整理一下，写在日记里。
***
vip病房里。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冷冽味道，点滴架晃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仪器的滴滴声像无形的倒计时。
厌食症是致命的，佟小蕊的BMI再低下去，就要进ICU了。
“小蕊，姐姐要向你道歉。姐姐昨天碰巧去了江氏超市，原本只是自己看看、想买菜的，只不过，不小心见到了江清恒。”林糖心一见到佟小蕊就说。
佟小蕊依然在吊着营养液，苍白着脸，闻言，笑着说：“小恒跟我说过了。他说，之前碰到一个医生哥哥人很好，给他妈妈买药膏，没想到你就是那个夏医生的女朋友。姐姐，你不是跟我说，你没有恋爱过吗？”
佟小蕊的话音里竟然带着几分狡黠。她明明那么虚弱，此刻却在开玩笑，让林糖心一阵心疼。
“夏医生不是我男朋友，是普通同事。”林糖心无奈地纠正道。
“我可不相信普通同事会一起去超市买东西。”佟小蕊调侃道，“小恒说，一看就知道了，夏医生很喜欢你。”
这两个小孩，怎么这么人小鬼大？林糖心感到窘迫，身为医务人员，居然被才上初中的患者将了一军。
林糖心低头小声：“我、我没想过这些。”
林糖心这辈子就只追逐过纪雪医生一个人，已经追得心力交瘁，好不容易才进入纪雪的白色世界。
夏广白，是个像太阳般的男生，一不小心就会灼伤。她追逐月亮时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现在面对夏广白这道炽烈的光，她甚至不敢再靠近一步。
林糖心握了握手，转移话题：“先别说我了，小蕊，我今天来看你，是想跟你说我的治疗方案。”
林糖心停顿了一下，果然看到佟小蕊脸上八卦的笑容消失了，眼里逐渐流露出抵触。
“小蕊，姐姐很想帮你。我希望能够和你、你妈妈一起做心理治疗，每周一个小时，帮助你们改善沟通……你觉得可以吗？”
“我可以拒绝吗？”佟小蕊连眼神都暗淡了，语气隐隐颤抖，瘦弱的身体变得僵硬。
“姐姐向你保证，过程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害怕。你只是和妈妈坐在病房里，和我说话，我会保护你的……”林糖心柔声安慰着。
佟小蕊一听这个就激动起来，握紧了拳头：“不行！我才不要和她坐在一起面对你！”
“小蕊，我知道这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你相信我……”林糖心试图解释。
“不行不行！”佟小蕊立刻抗拒不已，在床上激烈地挣扎，连营养液的吊瓶袋子都快被她扯掉了，发出尖锐的声响，“我不要和我妈一起见你！糖心姐姐，我在医院里唯一比较高兴的时候，就是和你单独说说话！我不要我妈把这个都毁了！”
病房外立刻传来拍门声，显然是里面的争执被门外的刘晓听到了：“小蕊，林医生？”
佟小蕊怒不可遏：“闭嘴！”
林糖心一阵头疼，她心想：又来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胸口却始终有种钝痛。小蕊的声音像一把尖刀，让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和妈妈的争吵。
“小蕊，我只是想进来看你，妈妈没有别的意思。”刘晓的语气听上去焦躁，无奈，又满是委屈。
佟小蕊才不领刘晓的情，一看到刘晓的身影就大叫道：“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