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老板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准备清理叛徒,然而一时失误让叛徒抢到了替身之箭,被对方利用进化后的替身“镇魂曲”攻击,陷入了数次原因离奇的死亡。
迪亚波罗判断出这是镇魂曲的攻击机制,在惊恐与慌乱下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路中,而眼前是呼啸而来的汽车。
来不及防御,也不能躲避,这次他会死于车祸吗?
正当这么想时,路间居然凭空出现个金发青年,硬是把茫然的热情老板推到一边,自己则没来得及躲闪,半个身子都绞进了汽车轮胎下。
路人看不到这场灾祸一样走过去,肇事司机甚至没察觉到自己碾了人,仿佛轮子下只是飞扬而来的塑料袋。
当汽车驶开后,现场只留下了那个惨不忍睹的金发青年,以及他扭曲可怖的双腿。
“你……你还活着吗?”
迪亚波罗胸口起伏,紧贴着路旁墙壁惊魂未定,疲惫又饱受折磨的大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个凭空出现的人救了他一命。
“你刚刚是想救我?”
迪亚波罗试探着靠近躺在血迹中的乔鲁诺,颤抖瞳孔终于缩回正常宽度。
“……等等,你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还活着。”
他逐渐从刚陷入镇魂曲的紧张中缓和过来,大脑又开始分析情况,想要寻找转机,而眼前莫名让人眼熟,却又搞不清楚身份的金发青年无疑很可疑。
可疑代表不确定,而不确定代表着希望。
迪亚波罗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带来逆转的细节。
“咳咳,我体质特殊,暂时可以比普通人多活一段时间。”乔鲁诺猜到迪亚波罗在想什么。
“……可以帮帮忙吗?我的腿起不来。”
为了避免下一轮死亡袭击到来,迪亚波罗把乔鲁诺扶到了巷子里。
“我感谢你刚才对我的帮助……你是什么人?”
“……那不重要。”乔鲁诺咽下喉头鲜血后回答。
刚才发生的死亡归零太过突然,但他抓住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利用黄金体验对身体做了与灯塔水母战斗时类似的逆转。
抽取部分生命力保留在关键脏器,只以灵魂直接驱动身体,最大程度降低□□带来的痛苦,当初的布加拉提也通过这种方式行动了很久。
迪亚波罗抿紧嘴唇看了乔鲁诺好一会,判断出对方没有说谎必要,毕竟他刚刚才为推开自己身负重伤。
“你很奇怪,一副知道我会遇到意外的样子……不要试图骗我,我看的出来,你的反应是‘早有预料’而非‘遭遇意外’……难道你也是被镇魂曲攻击过的人?”
迪亚波罗哪怕在这种事态下也在思考分析,出于急切脱困的心态猜测起对方来头。
“你绝对认识他,你认识那个叛徒。”
“我……我确实……曾经认识他,只是曾经。”乔鲁诺不知如何回答。
……
清晨快要到来,罗马无人注意的街巷深处坐着两个人,他们想要避开车祸与意外,谋杀与抢劫,因此时刻绷紧神经等待下一波攻击。
“喝了它,这能减轻你的痛苦。”
迪亚波罗不想再走到街上遭遇致命威胁,但乔鲁诺的伤势严重,于是他从隔壁酒吧夺来瓶格拉帕白兰地,以难得怜悯姿态递给行动困难的乔鲁诺。
但金发青年挥手拒绝了烈酒,苍白的脸倒向一边,热情老板皱起眉,但没再多问,毫不顾忌形象地屈起长腿坐在他身边。
“所以说……你不断被归零,已经在镇魂曲中度过了一段漫长岁月?”迪亚波罗另一只手举着瓶口直接灌酒,以此驱散手臂疼痛,他手上被蝎子蛰过的地方总算止了血,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嘴角快拉成一条直线。
他毕竟还是个青壮年男性,现在虽然落魄,但无非是回归了当初逃离家乡,什么都需要用双手亲自获取的状态而已,因此反而透出几分不常见的市井气。
这没什么,低位和高位都能适应的人才能成事,有些人生来不低头看泥土和脏污,稍微陷入逆境就全盘溃败,然而迪亚波罗却早见过世间百态,经历过种种背叛。
“叛徒肯定会清理我的旧部,难道你也是‘热情’的成员?既然如此……协助我吧,我要夺回属于我的权力和地位,只要帮我东山再起,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困境当前,热情老板甚至愿意直接许诺一个他认为的组织底层,哪怕对方很可能是过去认都不认识的入门级小混混。
“我恐怕不能和您一起了,我没有行动能力。”
交代完简短信息后就一言不发的乔鲁诺终于开口。
“但这并不是认输,我们还没有输,因为此时此刻有一个人正在战斗,他不会放弃,而我也不会。”
“你的意思是还有同伴在接应你吗……你确定他能帮到你?万一他在那帮叛徒面前害怕了怎么办?”
迪亚波罗烦躁地用手扶着额头,平日冷峻侧脸呈现出难得愁绪,当前困境令他更不耐心。
“镇魂曲是过大的威胁,不是什么人都有与它作对的觉悟,如果说那支箭是力量的来源,不就意味着……”
他像过去每次陷入困境时那样分析着情况,开始猜测起乔鲁诺“同伴”会面临的诸多困境,连最糟糕的情况也一并考虑。
米开朗基罗通过雕塑透析命运,刻出石头注定要有的样子。
然而西斯廷教堂的天顶壁画也出自米开朗基罗之手。在漫长工作与努力中,在近乎摧毁身体的疲劳创作中,艺术家第一次将人的手指画到与神同一高度。
这是不敬之举,因为对支配万物并赐予命运的神来说,以高于人的永恒完美标准存在才是其意义,人只能仰视神,并向唯一的真实与真理靠近。
然而人越是积累历史与文明,越是思考与反叛,就越是发现自身或许才是神的标准。
“他不会跑的,他一定会回头。”
乔鲁诺在对话间隙里艰难回答,因为伤势过重而没有注意到迪亚波罗逐渐改变的表情,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我花了很多年时间了解那个人,也花了很多年时间战胜自己的幼稚,我亲眼见过他为尊严在压倒性的强敌面前回头,从那时起我就清楚……他是无论如何都会战斗下去的反抗者。”
人应该理性,应该正确,应该计算价值。
但有人却为了被侮辱的尊严,不惜连命都豁出去,迪亚波罗就是这样下定决心,在按理说已经拥有了绝对力量的乔鲁诺面前回头,赴希望渺茫的战场。
不理智、不正确、不值得的选择。
不计代价,哪怕被神踩在脚下也不愿屈服的焦灼热情(passione),点燃生命的烈焰。
拥有这份热情的他,怎么可能会在强敌面前逃跑?
“我的伤已经救不回来了,死去后,我的意志会再度归零而沦为无用功吧……”乔鲁诺勉强抬起眼睛,血液在不知不觉间沁湿了地面。
虽然身体已经像锈蚀齿轮一样转不动,虽然身体已经冰冷麻木,但却有股莫名动力让他继续说话,怎么也不想停。
“我对你怀有强烈的感情,我相信这一定意味着什么,所以……如果为你阻挡死亡也算帮助的话,请尽情利用我。”
听到这段话的迪亚波罗微不可察地睁大了眼睛。
“乔鲁诺,你,你说什么?!”
乔鲁诺愣了一下,发现对方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迪亚波罗刚刚通过墓志铭对镇魂曲做试探,然而这次行动却受到了强烈阻碍,他猜测自己想要夺取替身之箭的行为一定让镇魂曲有所警惕,而当好不容易来到乔鲁诺面前时,却撞见对方半死不活的悲惨样子……以及奇怪的暧昧话语。
“乔鲁诺……你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什么感情?”
迪亚波罗认为有必要确认一下乔鲁诺话语中的信息。
乔鲁诺一动不动仰着头看他,苍白面庞突然之间有了生气。
“你怎么会突然伤这么重?克劳斯去哪里了?”
迪亚波罗左顾右盼,试图找到自己的另一个下属。
他打算帮重伤的乔鲁诺换个姿势,刚一抬手就不小心打翻放在旁边的白兰地,他扭头去看酒瓶倒下的方向,另一只手就被握住。
“乔鲁诺……你?”
迪亚波罗疑惑转头,看着身体虚弱,眼睛里不知为何却有光的乔鲁诺。
乔鲁诺也看着他。
这条深巷里并没有灯光,还位处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因此迪亚波罗身后楼房之间,可以看到一小片点缀着星星的天空,那非常迷人。
迪亚波罗到来后,他们就恢复成了上司与下属,按理说不适合再说任何逾矩的话,不能做任何逾矩的事才对。
然而乔鲁诺不想停止,可能是因为死亡迫近,可能是因为命运将至,也可能是因为夜色太美。
“我爱你。”
他直视着迪亚波罗的眼睛说话。
“很抱歉如此唐突地对您说这句话……我爱你。”
迪亚波罗的动作僵硬了,脸上写有几分难以置信。
“……你在说什么?”
“正如字面意思……我对你怀有无法自拔的感情,为了这份感情,我愿意为你死。”
乔鲁诺语速愈来愈快,压抑已久的想法倾泻而出。
“我不求您能接受我……也不奢求您能原谅我的过去,但就像您总是不放弃面朝未来那样,我始终相信您可以解决一切……不,即便你拒绝我……我也不会后悔对你说出这句话。”
一个狼狈夜晚,一段糟糕表白。
哪怕心里演练多次,实际出口也并不流畅,中途还换了几次人称代词,对方一头雾水,更别提根本差到极点的氛围。
然而人生没有预演,乔鲁诺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流浪猫狗出没的陈旧暗巷里,以失去替身又动弹不得的难看姿态向心仪之人坦诚想法,也无法预料对方是答应还是拒绝。
但迪亚波罗这次听懂了,于是他没有再追问,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显露出深沉思绪,身上散发出淡淡白兰地香。
夜风再度袭来,将树叶吹得飒飒作响,没人知道这条常有小偷出没的街道里正发生着什么。
“哪怕我最终决定因为你过去的背叛杀了你,你也愿意帮我?”
在极为漫长的沉默后,迪亚波罗终于开口,脸上毫无表情,但也没有推开乔鲁诺的手,眼睛里是类似挑剔和品评的表情。
“哪怕我会拿你的感情利用你,你也能接受?”
他不是开玩笑。
乔鲁诺深吸一口气,摸到手心沁出了冷汗,甚至不知原因是身体恶化还是心情紧张。
“我已经看过天堂与地狱之景,也甘心接受了死亡和罪恶,从此以后……无论忍受怎样的痛苦,我也想换回你的信赖。”
好花盛开,就该尽先摘,慎莫待,美景难再,否则一瞬间,它就要调零萎谢,落在尘埃。
在时间的镰刀收割一切之前,他想传达出自己的心意。
“……我接受了,乔鲁诺·乔巴拿。”
迪亚波罗垂着头与他四目相对,显得十分郑重其事,语气也柔和了一些。
“虽然你曾经是个只有愚蠢想法的小鬼,但我接受你的感情。”
说完后他犹豫了几秒,可能是在考虑该如何回应,动作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最后选择俯下脸,蜻蜓点水般碰了碰乔鲁诺干裂的嘴唇。
一个出乎意料清淡又平和的吻,像教堂彩花玻璃透出的阳光一样温暖。
不知因为是狂喜还是因为重伤,乔鲁诺的心脏几乎停跳,他很想伸手把迪亚波罗拉得更近,但毫无力气。
然而就在同一时间,一股强烈吸力从他背后传来,眼前迪亚波罗骤然化为滩不断扩张的红色,淹没吞噬了他。
乔鲁诺不知所措,再度睁眼时周围竟然变为了漆黑宇宙,身体渺小如蜉蝣,绯红色朝着星空无限延伸,光点都被吞噬,时间和空间的感知逐渐错乱,不知在哪里,也不知会前往何处。
一念之间,重力倒转,乔鲁诺失去的感官回归身体,四肢俱全又灰头土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