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喃喃重复一遍。
“人死,要立碑的。”阿鱼说得很艰难,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攥疼了沈扬戈的手。
沈扬戈点点头,他取过拂雪,快步往旁边林间走去,不一会儿,就在阿鱼期待的目光中,拎着一块半臂长的木桩回来了。
剑光一闪,只见木桩一分两半,他取来一块细细削减。
簌簌木屑如雪落,不一会儿,就在地上积了一小滩絮堆。雕刻完形状,沈扬戈迟疑片刻,从怀里拢出一把匕首。
是辞灵。
从始至终,他都将宁闻禛的佩剑藏在离胸口最近的地方。不敢看,也舍不得拿远。
他似乎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把辞灵再掏出来。他的表情有几分恍惚,又收敛了情绪,低头开始刻字。
横竖撇捺,每一笔都苍劲有力,带着锐利的笔锋。
“沈哥哥,错啦。”阿鱼笑了,“好像不是这样。”
沈扬戈停下刻字,他茫然抬头:“年年有余,不是这个余吗。”
阿鱼抿唇笑了,他的声音虚弱到像断落的蛛丝,不经意被风吹散:“有四个点。我看他们门上贴的,有四个点。”
他说的是春联,村里的过门笺都爱写这个。他家是外迁来的,没有田地祖产,更没有钱交束脩,如今大字不认得几个,只晓得自己的名字来自“年年有余”。
不叫阿年,不叫阿有,父母喊他“阿鱼”。
有个帽儿,有个框,底下有四个点的“魚”。
沈扬戈放下那块木板,转身又削了一根木条。
拂雪剑这辈子没有受过这委屈,变成一把刻刀就算了,还被当做磨石用,被主人出鞘一寸,细细打磨着毛刺。
“不用那么麻烦。”阿鱼有些内疚,声音越发虚弱,“划掉就好……”
沈扬戈却格外固执:“要写好点,这样才找得到。”话罢,他动作一顿,匆匆刻下第一笔的弯钩后,从腰间解下了什么。
他将冰冷的小鱼剑塞入了阿鱼手心:“你带着它,你带着它。”
阿鱼翕动着唇,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脸色呈现出如纸的苍白,除了沾血的唇,格外鲜艳。
他的瞳孔微微涣散,已经发不出声了。
沈扬戈眸中眼泪再也蓄不住了,他浑身颤抖,躬起身,额头抵上车缘。
“我有很多很多家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你带着它,他们会找到你,会对你很好的。”沈扬戈双目泛红,他紧握着阿鱼的手,语气急切,“你们等我,一定要等我——"
“转经轮,我还有机会的。”他喃喃道,“我还有机会。”
阿鱼的目光终于失焦,他睡在月色下。
山林吹起一阵风,轻轻扬起他汗湿的鬓发,沈扬戈颓然松开了手,目露茫然,他靠坐在一旁,还在喋喋不休向他介绍。
“雷叔,他会给你做小马,宋姨做的长寿面最好吃,齐大哥会带你偷溜出去,去城外放风筝……”
他自言自语起来,明明在笑着,眼泪从眶里滚落,源源不断,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还有闻禛。”他轻声道,像是在缅怀什么,“他会教你写字,陪你练剑,他会保护你,永远都不会让你被欺负……”
说到最后,他屈起膝,把头埋下,抱住了自己。
“我也想他们了。”闷闷的声音传来,宁闻禛听见他如是说。
“我想他们了。”
他的心一空,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夜,鹿鸣坳新添了一处小土包。月凉如水,一条游鱼轻巧甩尾,倏忽游入土中,再无踪迹。
年年有余。
年年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