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沾,围着桌面伺候好茶水就坐在屠明珠身后,似生丝做的栀子不凋花,万艳千娇,却收敛了生气。
赵毓既没有介绍文湛和温岭,也没说同温挚的关系,他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这次真的要请大先生帮个忙。”
屠明珠知道他,要是有麻烦,他也会善后,于是点头,“赵老爷您说。”
赵毓,“大先生出的这趟局,可有不妥的地方?”
“没有。不过……”屠明珠仔细想了想,才说,“我和五妹在莲花飘处的渡口上的画舫,本来预计在前面木桥那边就下了。尤七叫的局也只是让五妹弹两曲琵琶,并非伺候全场酒宴。”
赵毓,“方才,我在水岸边听见有乐声,那是什么乐器?”
屠明珠方才与人说法,没注意,她看了看身后,此时,屠翠翘说,“那时我吩咐阿宝将琵琶收起来,的确听见乐声,只是生疏,无法分辨是何种乐器,大概属丝竹。”
赵毓,“这画舫上可还有其他姑娘?”
“不知道。”屠明珠想了想,“我们没见到。”
赵毓,“这艘画舫得有四层木楼,高朋满座,眼看着一群人吃喝,也许晚上还要度夜,却只请了两位短暂弹弹琵琶,……”
大船顺着水流慢下来,木桥码头到了。
温岭方才听屠明珠说这两个地方,就想开口问问,又见赵毓一直在说话,就憋着来着,现在眼看着快到码头了,他怕再不开口就没机会了,赶紧就,“这位大……”
这位是大……,大什么来着?
他对于风月场所这些花样百出实在不得要领。当年他跟着他爹本来想着救风尘,结果却被仙人跳,被人讹了不少银子不说,回去他们爷俩都被他娘暴揍了一顿。从那之后,他爹再应酬,他娘有空都跟着;他就不成了,他现在是公门中人,他娘说了,再折腾,当真打断他的腿。
温岭他这一开口,五人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看,尤其是他娘,他吞了吞口水,才说,“大大大……大姐,我就想问一句……”
众人,“……”
倒是屠明珠,轻笑了一声,“少爷,您说。”
温岭,“您说方才和您这位妹子是在莲花飘出的渡口上得船,那当时您上船的时候,这画舫从哪儿来?”
屠明珠,“少爷问的,可是画舫来的方向,是南,还是北?”
“对!”温岭,“当时这艘船,是从北面雍京方向过来的,还是南面朱仙镇的方向,在前面莲花渡口打个回转?”
屠明珠,“北面,雍京方向。”
温岭,“赵叔,这船有问题,有大问题。”
赵毓也没听太明白,“怎么说?”
“是这样……”
温岭,“咱们游的这条河贯通南北,只是前几天下雨,过了朱仙镇这段还没到雍京,有一段山泥下来了,堵了一半的河道。顺天府、直隶还有河道,三个衙门口正在清淤,又碰上南苑围猎,绝对不能堵,那段河道限了通过船只的大小。这艘画舫大得跟妖兽似的,绝对通过不了。所以啊,这船绝无可能从雍京那边过来。”
赵毓,“我不清楚河道的事。”
温岭,“淤泥拥堵的地方距离南苑倒是不近,而且也不在猎场守备范围内,赵叔没听说也是自然。我出公差,就是干这个来的,本来是打算等明儿天一亮就过去看看清淤的进度。要说这问题出在哪儿……”
赵毓,“你有话直说,别跟说评书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着老黄在天桥底下卖过大力丸呢!”
温岭惊诧,“黄叔还卖过大力丸呢?”
他娘温挚咳嗽一声,他立马老实了,说,“画舫绝对不能从北边过来,那么它就只能从朱仙镇起航。这位姐姐和她妹子上船的那个莲花渡口,按理说,应该是咱这朱仙镇过去的最后一个码头,如果这船没问题,姐姐看到的应该是画舫从南边过去,然后在莲花渡口那边宽阔水域打个回转。”
赵毓,“莲花渡口再向北,到哪儿?”
“哪儿也不到。”温岭,“可是,再向北有个分叉,那条汊河,通南苑猎场。”
此时,门外有人过来,说码头到了,请屠明珠和屠翠翘下船。
“赵叔。”温岭等外面人走了,悄声问,“我们这是暴露了吗?”
“不一定。”赵毓透过雕花的窗子看着外面,大船逐渐靠岸,有船工将巨大的锚抛入河水中,沿河亮起火烛花灯,画舫中客人们也都准备好,依次上岸,“这里应该本就是画舫停靠客人上岸的地方。”
温岭不明白,“啊?他们似乎费了很多力气,难道不应该做些什么?”
“他们肯定做了什么,只是……”这次说话的人是文湛。
“只是……”赵毓接着说,“当真有图谋的人,绝对不会在脑袋顶上挂个牌子,用大篆写着——让开,我要搞事儿——的几个大字,招摇过市。”
温岭,“……”
赵毓,“越是招摇的地方,反而越是无事。走!”
温岭,“做什么?”
他见赵毓和文湛说着就站起来,此时,他娘温挚也站起来,连同那两位‘先生’。
“下船!”赵毓说。
赵毓他们就像寻常的客人的一样,没有任何不同,他临下船的时候甚至还同尤七告了别,一副江湖再见就是兄弟的模样,随后则是跟着屠明珠,送她们上岸,并且到了马车那边。
“赵老爷,方才说话多有不便。”屠明珠没上马车,而是对着赵毓轻声来了一句,“这是我小妹翠翘。”
经过方才在画舫上一段,又见屠明珠当真说了这句话,屠翠翘此时方确定,原来阿姐想要为自己引荐的大主顾,是眼前这位‘赵老爷’。于是她用自己经年累月练就的笑,微微施礼,清香甜美,像一朵晨曦带露水的栀子。
因为只有赵毓跟到了马车边,温岭不远不近看着这情形,些微向后倾斜了身子,问了一句,“我赵叔,一向都这么风流吗?”
他以为身后这方位是他娘,结果闻到一股特别轻、但独特的香气,味道如瑰奢般馥郁浓烈,却极清,似空茫当中如同山岚雾气一般萦绕。不过,这丝香气中迦南的味道,那是王族祭天时燃烧的名贵香料,又或者是,大正宫微音殿中常备。这人是……
而文湛听了温岭的话,微微点头,并且还“嗯”了一声。只是这一声颇为复杂,说不清楚是个啥感觉。
温岭,“他老婆也不管?”
温挚听着他们两个人的对话,想要做些什么,却委实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文湛,“管不了。”
温岭,“可是赵叔看起来像是极怕老婆的男人。”
文湛,“是吗?” 声音很轻,似乎只在唇齿之间,却飘荡着一股异常诡异的缠绵。
温岭,“不对,祈王那位正妃不是薨了吗?我记得她是藩镇尹家的女,很难得的一位女子。”
温挚感觉极不对劲,刚想要拦住温岭,可是文湛却开口了,“你见过她?”
异常危险,一个不慎就是雍京贵胄私自结交藩镇,犯陛下忌讳。
温岭根本没感觉到什么,就是说,“嗯,远远见过一眼。当年我外祖父办丧事,她来了。”
文湛,“那个时候,你还不到十岁,怎么记得清楚?”
温岭,“她穿的和别人不一样。别的夫人是罗裙,她是骑装,似乎从西北过来赶了几昼夜的路。”
文湛,“所以她飒爽英姿到别具一格?”
饶是温岭再钝,也听着这话不太对劲,说不出来的别扭,有种后槽牙被酸倒的奇异感觉。
他揉揉腮帮子才说,“那倒不是。雍京各公侯府邸,我有几个表姐妹也是这个调调,贵胄家族女子这样不稀奇。我说她不一样,是说,只有她是从云中赶到雍京的,其他家族的夫人们就在雍京城。七百多年的老传统了,谁家接了虎符都得押人在雍京,唯独他家不一样,尹氏合族几百号人都回西北老家了。这事儿,坊间一直都有传闻,……”
温挚不能拦,只能叹气,温岭倒是孝顺,赶忙说,“娘,您怎么没事光叹气,您是哪儿不对劲吗?”
温挚,“唉……”
文湛则一挑眉,“什么传闻?”
温岭见他娘不理睬他就顾着文湛这头,凑着文湛咬耳朵说,“传闻,尹家这位王妃,其实是当今陛下的私生女。”
文湛觉得自己似乎应该适应这样离谱的传言,但是他好像真的适应不了,于是心情就在适应与不适应之间反复回荡着,最终他还是说了一句,“这些人难道不知道当今陛下多大年纪吗?”
温岭,“诶,老百姓嘛,种田纳粮也不管其它,总觉得九州君父就应该七老八十,不说话的时候泽披天下,一张嘴就以德服人。”
文湛,“……”
此时温挚方得空,“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不知道?”
温岭,“坊间传闻都挺没谱的,这不是离奇好玩儿嘛?在家里娘您又不让我说这些,您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那边,赵毓则对屠明珠说,“既然是大先生家的女,我那些朋友们自然会多多照顾。” 一句话,算是明白说明了他不做屠翠翘的生意,不过以后会照抚。
“大先生,此番回雍京,就在那里多待几日,不要到南边来。”
这句话却是紧要的,也是屠明珠一直想要问明白,却不知道要如何问清楚的事,于是她连忙点头,并且道了谢。
赵毓等小丫鬟掺着她上了马车,低声说,“大先生,我问您借个人。”
这边看着赵毓同这两位倌人那是缠缠绵绵没完没了。
温岭吸了口气,“真是诡异。”
文湛斜睨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温岭,“赵叔明明是鳏夫,可是他却长了一张有老婆的男人的面孔;他看着斯文羞涩像个雏,可是应对这些风月老手又是如此这般的老道。他比我们顺天府尹刘老爷还变化莫测。”
文湛,“顺天府尹,心机很诡诈?”
温岭说,“我们刘老爷做官那是一把好手!官场规矩、人情世故,手底下各人的心思,雍京地头蛇,各高门府邸,门清!不过他和督察院的柳总宪是好友,他们是同榜进士,心眼比别人都实在一些,这也是我娘放心我去顺天府当差的原因。跟着一个不那么险诈的主官,总比在虎狼窝里混饭吃强。有些地方看着有前途,可是一步一个坑,睡觉都得睁着三只眼睛,不然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文湛,“祈王,他……”
温岭,“怎么?”
那边赵毓等着屠明珠的马车走了,领了一个仆从过来。
文湛轻声,像是对温岭说,却像是对自己说,“你所想象到最凶残诡诈的虎狼,对于他,不过是猪马牛羊……”
这个声音,充斥着诡异的亲昵感,温岭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
赵毓领人过来,找个背人的地方,在那名仆从手心放了两钱碎银子,“一会儿,你去请画舫的艄公吃个饭,别说是我出的钱,就说是大先生赏的。”
那名仆从看着手心的银子,“赵老爷,这些银子够在沿河的酒楼吃席面了。”
赵毓,“地方随你,找个你喜欢的,酒菜随意。”
他盯着奴仆,等了一下,才说,“别省。”
那名奴仆一愣。
他本来想着,不过是找艄公吃饭,找个不那么好的地方,几碗熬菜一壶散酒,花不了多少,省下来的碎银都是自己的。但是赵毓这一句“别省”,顿时把他里里外外小心思扒皮。
而此时赵毓,却在他另外一只手上,放了五两银子,“这才是你的赏钱。”
这一擒一捧,让奴仆心生恐惧,不敢再造次,连忙说,“赵老爷的吩咐,马上照办。”
知道这艘画舫去了哪里,究竟做了什么,也许被一直忽略的艄公,更清楚一些。
温挚看着赵毓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有一种“你可算回来了的欣慰”。
她看看四周,又抬头看了看,明月已然上天幕。
于是说,“吃点东西吧。”
温挚曾经说,沿河有她的生意,也有酒楼。
并不是丰腴的盛宴,而是清淡柔和的菜肴,佐一些南方味道的米酒,飘着各色果子和桂花的香味。
上等雅间,垂着竹帘丝幕,窗外是流灯夜景。
一个小丫鬟端来一个水晶盏,盛着酒酿圆子汤,放在桌面上,转身出去。
赵毓大约心中有事,端过来只是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