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考上啦!”
结果乐极生悲,一个屁股墩滑倒在楼梯上,被无语的邻居们抬进医院躺了一个月。
当年打着石膏还不忘跟医生们炫耀的小叔,就跟当年抱着录取通知书不撒手的小林诺一样,只知道遥想光辉灿烂的未来,却对未来的发展一概不知。
林诺把自己的狗牌握进他手里,握紧了,良久,才缓缓起身。
“来这里,小猫。”
恺撒早已等在门口,见林诺失魂落魄,就张开双臂,把他缓缓拢进怀里,
“这里是十三舰队的驻扎地,所有指挥官都由我提拔,林先生留在这里,比跟着我们不停转移要安全多了。等风头过去,林先生的伤养好,你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哄好了林诺,又嘱咐杜兰德带林诺到车上去,却没有立刻跟出去。
恺撒依然站在病房中央,并将阴鸷的目光,投向林成彬的治疗舱。
即便在成为终身执政官后,恺撒的多疑也未减轻半分,更别提现在。
医疗官告诉他,林成彬的伤势日趋好转,一般伤患到这个阶段,就会逐步清醒,不至于昏迷这么久。
在临走前,他需要再确认一遍。
“……当然。我会确保他们都在我的控制范围内,直到这一切尘埃落定。”
恺撒接起一道通讯,却并没有离开病房去听。
而是靠在病房的墙壁上,抱着手臂,嗓音低沉地通话。
“事情结束后,记得找两个口风紧的人善后。林诺知道我们太多事,到时做得隐蔽些,不要惊动民众。”
“……啊?”
耳麦另一端的副官说,“谁做了他?我?我做了他?那你不得分分钟做了我?”
恺撒没搭理他,一边通话,一边缓步绕行到治疗舱一侧。
义眼盯紧林成彬的脸,又转向一旁的心率监测仪。
监测仪没有任何波动。
银发男人挑了下唇角,挂断通讯,转身离开病房。
他的手都已经触到门了,却转向腰后的枪套,径直拔出爆能枪,然后大步走回治疗舱旁。
森冷的枪口,毫无预兆地顶住林成彬额头。
“喀嚓”一声上膛。
监测仪依然没有波动。
心率曲线始终平缓起伏,就是一个昏迷伤患应有的样子。
恺撒微微一哂,这才把枪放回枪套。
他走出病房,不用作声,只随意抬了抬手,走廊里立刻有荷枪实弹的士兵过来,把病房看守得水泄不通。
林诺跟着杜兰德往车库走。这里是十三舰队的驻防基地,十三舰队是联邦重型舰地球防御部队,不管人数规模还是军备火力,都要胜过驻扎木星的第三舰队百倍,可以说是联邦最核心、也是紧要关头时唯一能仰赖的军事力量了。
然而他一路往地下走,却无意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现象:即便恺撒已经卸任军职,即便杜兰德他们只是恺撒的警卫队,然而十三舰队来往的军士,无论军衔高低,只要见到他们的狼耳朵,依然会迅速立正行礼。
反倒象征联邦政府的督战干事,却被他们完全视作空气。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25岁的林诺,他就会从此刻起骇然醒悟,并迅速为自己和小叔筹划退路。
但19岁的林诺,即便成长迅速,也还是太稚嫩了。他隐约能嗅到军营里某种危险讯号,但那讯号太隐晦,他始终没能很好地分辨出来源。
他就像古地球时捡起那块能源晶的勘探者一样,也像所有被驱赶向历史转折点的人们一样,总以为当下只是联邦历史上有些波折、但也算平常的一个月。
小叔的伤势会好起来,地球的动荡总会逐渐平息,木星环城遇袭事件的责任人也会得到处置,因遇袭停课的中央军校会再次开课。
他还是可以回校上课,跟并肩作战过的学姐学长们见面,然后顺利毕业,靠战绩成为一名机甲师……
林诺未曾来得及意识到——这就是在太阳系存续两千多年的第三行星联邦,大厦将倾的信号。
“元帅,我们接到密报,秘密调查局近期准备跨过审查程序,直接将您送上军事法庭。”
长桌右侧的参谋说。
“或许是我们在暴乱中策划的政治谋杀稍显密集,他们始终抓不到您的把柄,所以被彻底惹恼了。我可以确信,他们会借用您擅调第三舰队救援的罪名,在法庭过后的拘留期,就将您秘密处决。”
“我不担心调查局把我送上军事法庭,只担心他们再三拖延。”
恺撒微笑道,“凡担任过将衔以上军职,按照联邦宪法,法庭须向全体公民实时公开审理进程。这将是一个绝佳的表演舞台。我以卡厄西斯之名向你们保证,这场表演过后,联邦政府倒台就是毋庸置疑的结果。”
“我们百分百信任您的能力。可供这场表演的素材,如今也已准备得趋于完美。只剩下‘暴风眼’计划的收尾环节了。等到那个Beta孩子完成最终献祭,首席执政官的位置对元帅而言,不过也只是探囊取物罢了。”
从星陨战役至今的全盘部署,虽然有着不小的波动,但也到底顺利走到了今天。
因此参谋和麾下将领们心情愉快,他们忽略了来自主座的骤然沉默,还在席间语调轻松地复盘:
“……没想到真能走到这一步。5年前元帅制定这个计划时,我们还忧虑不已。即便联邦的Beta高达上百亿,但想找到一个如计划中完美的政治工具,又谈何容易……”
“……是啊。那个Beta孩子的战斗天赋惊艳绝伦,可是政治表演方面,那真是不提也罢……跟元帅巡回演讲的那几场,我在台下看着都以为要不中用了。可是木星环城救援的那场作秀,堪称天时地利人和,就算我深耕名利场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表演……”
“……能用他引爆联邦的民意,是必然的结果。早知如此,我们就该给他量身打造更适合他的人设。也怪我们打造方向错误,差点给元帅拖了后腿……”
议事厅中央投着联邦星图,因此光线昏暗,让银发男人的神情也隐没在阴影中。
部下们只顾兴高采烈地交谈,没有注意到他戴着皮革手套的指尖,已经在桌沿躁郁地轻敲许久。
5年前,正是他亲自率领部下,制定了整个“暴风眼”计划。
一个天赋绝佳的Beta,来自联邦的基岩——庞大、沉默,饱受忽视,却蕴含着颠覆性力量的Beta群体。
发掘他,教导他,与他牢牢绑定,利用大型赛事或政治表演,将他推到Beta们从来无法触及的高处。
怯懦者因他而振奋,沉默者因他而发声。
特权阶级攀附在血肉构成的基岩上,如毒虫般麻痹了他们的神经。
所以他需要一道惊雷,一旦劈响,所有持续麻木的灵魂,都会开始震动。
“……掌控军队而不掌控民意,只能称其为军阀。掌控民意而不掌控军队,则会沦为软弱的口头变革者。而我平等地鄙夷这两者——我发誓会比他们走得更远,攫取更多。”
5年前的恺撒站在长桌另一头,朝众部下侃侃而谈。
他眼部的疤痕还未愈,但金属义眼中透出的庞大野心,已经能越过岁月和这张长桌,咄咄地朝他自己逼来。
“你们当真认为所有人都跟我们一样在意星陨战役的真相?是的,也许他们会在想起时咒骂两句联邦政府,但终日为食宿奔波的平民,谁又能做到只为在几百光年外阵亡的陌生军人,赌上自己的一切推翻联邦?
“……麻木的人擅长苟且偷生,他们本能回避尖锐的阶层矛盾,好诓骗自己仍然保留人类应有的尊严。而我不会让他们就这样顺心如意。他们会被惊醒然后在他们的希望之星身上,看见或许曾被特权阶级偷走的人生。他们会对他怀有莫大的憧憬、幻想、乃至追崇,他们会为了他的每一次胜利而欢呼,每一次落魄而流泪,直到有一天——”
5年前的恺撒抬起指尖,自面前的空气往下,划了一道笔直的坠落线。
“——他们将亲眼看着他陨落。”
他沙哑却快活地说,“不会落在我们手里,而是我们的敌人手中。至此,他们将爆发出迄今为止,最可怕的风暴。”
5年前的恺撒朝前方射出一枚子弹,原想贯穿联邦政府的心脏,却未曾想先一步穿透了他自己的眉心。
“暴风眼”计划在他策划的诸多政治阴谋中,甚至不能拥有很高的优先级,其余诸如拉拢财团、暗杀议员、控制军部等,都远比它更重要得多。
政治格局本就瞬息万变,或许到了最后,它也会像那些5年前就已制定,但因形势变化而不再启用的方案一样,被粉碎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或许在南境的暴风雨中,或许更早,他就已经这样期盼过。
然而讽刺的是。
无数被形势摒弃的方案在前,“暴风眼”计划却一直在平稳推进,直到最终稿抵达兑现阶段。
“那个Beta孩子如今在秘密调查局眼里,应该已经完全属于元帅派系。密报称,秘密调查局也已展开针对他的抓捕计划,一旦林诺被他们抓获,酷刑拷打是必然的。”
参谋说,“以他如今在联邦的民望,如果无故死在调查局,再由我们事后推波助澜——”
“元帅,您只需记得在军事法庭的舞台上,为他公开哀悼即可。联邦政府除非亲手撕毁选举法,否则,无人再能阻挡您被推上首席执政官的宝座。”
长桌两侧的参谋你一言我一语,反复推敲方案详情,直到有人终于发现,恺撒沉默的时间过分长了。
“我还需要再考虑一些细节。”
银发男人抬眸,语调还是很平静,
“感谢诸位一如既往的中肯谏言。今天先到此为止。”
参谋们陆续退场。恺撒独自一人坐在主座,动也不动。
房间中央的星图熄灭,而浑浊的黑暗吞没了他。
少顷,他才在黑暗里挂上耳麦,连接通讯。
“用来替代林诺的尸体,假死后新的档案信息,新的身份id,新的住处,已经按照你的命令准备好了。”
副官在那一头说。
“很好。”
良久,恺撒才吐出两个字。
“但秘密调查局毕竟不同军部。尽管我们陆续安插过许多眼线,我还是不敢保证,把林诺送进调查局后,可以让他百分百脱身。”
副官继续说。
“我们跟调查局斗了那么多年,局里有太多人恨透了你。在他们看来,林诺本来就是被你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必然也深入参与我们的计划。他们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林诺的。”
他客观分析了一堆,最后,才补充一句:
“不过,我认为这些风险,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沉默。
自副官来到恺撒麾下,他好像甚少见到对方在决策阶段如此迟疑。
恺撒是他跟随过的上级之中,最符合“冷血利益机器”这个词的人类。
无论在军事还是政治领域,只要能够获得大局胜利,抛弃、牺牲、暗杀都是常事。
很难不想象等他真正统治整个联邦,他就会成为最典型的马基雅维利式皇帝。
“……我绝不能容忍在他们手中落败第二次。”
良久,他才听见恺撒在黑暗中发话。
看不见表情,但声线极狠,全然不似平时和缓沉稳。
“他们在密谋夺走我的精神力时,就该预料到被血腥报复的一天。一旦我掌控整个联邦,我会彻底肢解这个恶贯满盈的走狗养殖地,然后一个接一个挖掉他们的眼球,拔出他们的舌头——直到找到是谁对冥炎动过手脚为止。”
恺撒返回安全屋时,已经临近凌晨两点。
他制止安全屋外向他行礼的士兵,开启安全屋的舱门,并在它们自动闭合时,用大衣垫了一下门缝,以免关门时的碰撞声过大。
不过,当他回到和林诺一起住的卧室时,他发现卧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很温柔的暖光来。
他轻轻把门抵开。
林诺没睡,正一个人背对着门口,在书桌前忙碌着什么。
脑袋上还戴着那个很旧的金属耳机。
恺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台灯发出的暖光,像是有一股吸力,牵动他的双足缓慢走向少年。
走到林诺背后,他俯身环住那截细腰,鼻尖探进香喷喷的领口:“怎么还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