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方方正正的茶桌前,坐着北缙使团的喻和尘、萧晟、鸿胪寺译员房楚以及文书荆郇。
房楚正当壮年,博览群书,是个文史痴;荆郇为人坦荡刚直,因此虽已胡须略有斑驳,仕途却仍是磕磕绊绊。
“大人,上京可有什么消息?”
一口热茶暖身,放下茶盏,荆郇向喻和尘问道,几人都看到,喻和尘接到了影卫的飞鸟传书。
屋檐列列彩旗飘动,楼下,使团的其余人马也在街角各处歇息着。
“朝内诸位大人仍为了运河之事争论不定,陛下为此圣体有恙已不朝多日。”
看不到喻和尘的眼睛,只听他淡然陈述道。
......
连月赶路,使团已入了南疆地界。
雪峰高耸入云,青黑色的庞大山体连绵不断。雪成天宫雪,云落人间棉。
南疆人以黄色为贵,屋舍楼坊均是深深浅浅的橙黄,而屋脊房檐间饰有列列彩旗于劲风中舞动。
侧耳听去,几乎处处听得到或近或远的宗寺钟鸣。南疆人有自己的宗教并且几乎人人都对信仰坚定不移,愿以身赴。
后来萧晟没怎么听几人的对话,只望向楼外:这里人也在工忙抑或闲暇之时以草烟水烟为遣,街边铺脚就瞧得见嘴角叼着烟斗的人。
只是南疆山高路险,交通不便;加之本就有许多独有的奇异花木,因此这里暂且还没有见到过菘梖的身影。
那个村子的可怖景象他无法忘记。
而喻和尘面朝雪山的方向,感受着来自天穹的劲风。
衣衫单薄,风凉刺骨。然而在这刺骨的凉意里,似乎可以寻觅到一丝熟悉的、久违的温暖。
喻和尘知道,这道风来自他心底,从多年以前吹来。
“大人们,小憩好了便继续随我等行路罢。”那南疆译员掀开幕帘,只倾了半个身子进来房间里。
此时此刻,他的肤色以及头上、胡须上那些古朴的彩色坠饰才与周围环境相协起来。
南疆人来催促行程了。
最多还有七日,便可以到达盟国首都——善拉。
......
萧晟似乎能够理解南疆人对雪山的信仰和尊崇了。
不论说什么,当你身临其境,真正到达这些补天巨物的面前时,你都会不由自主地仰望、欣赏,然后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它们脚下。
雪山之巅是否存在神灵,萧晟不清楚;但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震撼和肃穆。
自然应该受到敬畏,永远。
雅达加山脉环抱着这座城市,这便是雪山峰巅间璀璨而独一无二的一颗明珠——善拉。
尚未进城,便遥遥望见坐落在三山环抱之间的善拉城皇宫,明黄色的宫墙耸立在山间,楼阁错落层叠,经幡挥舞,彩旗飘动。
看着这些,你会想象着百年前建筑工匠们的不易,钦佩他们的智慧与无与伦比的毅力。
使团车马方至城郭,道路两边的蒿草丛间却突然窜出许多贼寇来。
这些人以头巾蒙面,看起来训练有素,动作几乎整齐划一,绝不是一般的流寇——这是萧晟应敌前即刻作出的判断。
他们三两步爬至半坡,迅速从身上取出一只极细的管子,冲缙人的车马间吹射了数道细针。
听到车外动静的一刹那,萧晟和喻和尘便心照不宣地破门而出,除了被两人护下的两辆马车无碍以外,其余北缙人大多已倒地不起或是被围上来的贼寇所控制。
这些贼寇并不谋财,相反,在控制了北缙使团大部分人后极其有序地押解着北缙人的车马往一个方向去了。
萧晟和喻和尘持剑而立,并未阻拦,而是齐齐转身看向南疆人的方向。
刚刚那些人目的性如此明显,只攻击北缙人而对前方引路的南疆使团视而不见,明显是有预谋的袭击——与南疆人脱不开干系的袭击。
“他们……”
萧晟微微侧过脑袋,一只耳朵仍不敢松懈,紧密关注着南疆人的动向。
“是迷针,于性命无虞。”
然而无需多言,喻和尘便明白萧晟想问什么。
“使团遭匪寇突袭!尔等还不快快护送正使大人入城!”
那南疆正使冬图和译员驱马过来,事发半晌都只是作壁上观,直到贼寇嚣尘远去,最后却是冷眉喝了这么一声便又调转了马头。
车里,刘小刀从地上爬起来,只敢掀开帘子的一角偷看形势。
荆郇堪堪扶正自己的官帽,站稳之后便一把推开了车门跳下了车,正要发作,只见喻和尘和萧晟冲自己摆了摆手。
“你去车里。”
在萧晟的坚持下,喻和尘回了车里,而他在外面持剑护送。
方才一旁观察,令冬图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似文弱的北缙使臣,竟深藏着如此深厚的功力。
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盟主先前一再交代,哪怕舍弃其他一切合作条件,也务必要见一见这位北朝太史令了。
“请其余诸位大人止步,盟主今日只想见喻和尘喻大人。”
皇城雪山山脚,那冬图回身驱马,冲几人用不太流利的中原话喊着。
其余那些个南疆人到了皇城便各自散去述职了,取而代之的是从两侧夹围过来的禁卫军。
喻和尘下车之后利落地翻身上马,跟在冬图身后。
萧晟也握着剑跟上了。
“我说过了!你!回去!”
冬图拧眉怒目,拉过缰绳挡在萧晟的面前。
“只我朝太史令大人孤身一人,不可能。”
萧晟不喜欢废话,当即横剑而立,这些人只管试试过不过得去就是了。
那冬图的马只上前了一步,只见萧晟拿剑身翻腕一敲,那马便前腿一软齐齐跪在了萧晟身侧。
马上的冬图差点摔落,是当即两腿夹紧马腹、死拽着缰绳才不至于摔得个狗吃屎的。
马儿再次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当冬图再次坐稳,他看着眼前这个握着长剑的冷面青年,第一次感受到了传言中甲阶乙阶高手运用内力时才会出现的气场威压——
竟真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想来若是内力低微的武者又或是普通人,在这样的威压里,怕是早就两膝跪地而说不出话来了。
对峙半晌,冬图只能无言默许。
于是冬图在前面领路,而两人在皇城禁军的近乎挟持下跟在后面。
行至皇宫城墙外,便要下马步行。
只见身前层楼又层楼,廊道曲折复杂,若无人引领,定是要迷失其中的。
总算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前。
先前挟持着两人的禁军撤去,而殿里左右肃立着两列同样装扮的禁军。
殿里的禁军个个披坚执锐,而萧晟和喻和尘入殿前却被收走了随身的长剑。
殿里深处,那个象征着南疆最高统治的宝座上,扶额无声坐着一个男人。他身旁不远处,是一名译员。
男人脸色阴沉不定,发辫和留长的须辫间缀有象征着地位与身份的贵重宝石,远看多是明黄,少许靛蓝作点缀;想来应是玛瑙萤石之类的东西打磨雕刻而成。
步入殿内,冬图便立侍在大殿一侧待命。
喻和尘堪堪行至大殿中央,便从手中飞速甩出一列袖针来,不偏不倚,全部命中了本来侍立在左侧的殿内禁卫军。
中者当即倒地,无一例外。
而右侧一列禁军眼睁睁看着外来者堂而皇之地发动了袭击,瞬间齐齐抽刀出鞘,向两人砍来。
萧晟首先过肩便放倒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夺了那人的刀就冲了过去,很快便同样解决了右侧那一列人。
那些人连喻和尘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摸着便因某处骨头断裂或是内脏破裂而痛得起不来身。
“这便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
萧晟有些窝火,站在喻和尘身前,冲座上拧眉斥道。
座上的男子脸色阴郁难定,并未发话,而是缓缓抬起了另一只胳膊,向前一摆手。
见状,萧晟肌肉紧绷,谁知道这老头子还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前面什么也没有,只见后方自殿外突然翻来一团火红的人影。
那人影直冲喻和尘而去。
人影带来一阵劲风,喻和尘反应迅速,侧身闪开一剑。
谁也想不到,那人手腕一使力,那剑身居然改了方向拍过来——这人使的是一柄软剑!
只好推掌,再躲。
红衣人落地,两人方才看清,这居然是个年轻姑娘。
这女子容色俏丽精致,只是露出来的肩颈上便看得到一道近乎狰狞可怖的疤痕,那疤痕甚至一直延伸至女子的耳根。
然而两招还未过,只见萧晟立刀上挑,从喻和尘身旁杀了过来。
也是乙阶!
努依尔手里的剑被震得微微发颤,她感到自己的小臂也在发抖。
眼前这两人的内力都在乙阶甚至以上!
盟主......还真是高看她了哈......
喻和尘撤步回身,萧晟弓步持刀硬是隔断了两人的缠斗。
一条素白的绦带自上空缓缓飘落,自喻和尘身前落下——打斗时他系的带结松了。
大殿内嵌饰的黄金珠玉反射着阳光,一时明光入眼,喻和尘略感不适,试着睁了睁眼睛。
努依尔再次飞身而来,萧晟见状也是蹬地而起,在空中旋身几转,手里刀生生卷缠住努依尔的软剑,逼得她不得不松手。
软剑被挑飞,当努依尔落地,再接住剑,萧晟也落了地。
只不过他死死地挡在那白发使臣之前,自己根本无法近身。
武力如此相近,就算自己解决了眼前这个犟人,也不一定打得过那一个了。
“喂!我,打的是,他。”
听到这姑娘竟说了句十分蹩脚的中原话,萧晟有点意外,不过神色并无波澜。只冷冷道:
“他即是我。”
喻和尘微眨了眨那双美得绝世无双但却无神的眼,这四个字灌进耳朵他却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