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阳一口气卡在喉咙里,面上没有表露出分毫,安静地等着下文。
“在你母亲出事前一周左右,我在余烨锋办公室门口无意间听到他派人去监视她,我一开始以为是公司上的什么事情,结果再一听才知道,你母亲当时好像在查什么。”
出事一周前,正是沈婉对陈誉航交代“后事”的时间。
沈易阳沉住气,“那你怎么知道她出事和余烨锋有关系?”
“余烨锋一直在调查你母亲的行踪,直到有天她去了一家私人医院。”
“她去做亲子鉴定了?”
钱岚欣点头,“你在国外或许不清楚,那段时间你母亲好像也在调查什么,不是医院就是警察局。”
在沈婉出事一周前,沈易阳才结束旅行回国,原本打算继续深造,但没想到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所以我想,或许你母亲是查到了什么,余烨锋才会这么着急的对她下手。”
“可你没有证据。”沈易阳道。
“我有。”
钱岚欣的回答几乎毫不犹豫,像是担心沈易阳不信似的重复了一遍:“我有。”
两人沉默着对峙,钱岚欣直到这时才发现沈易阳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养尊处优、天真直白,心里想的全部都写在脸上。
从某种层面来说,沈婉把他养得很好。
“但我有条件。”
沈易阳轻笑一声,“余烨锋涉嫌的是买凶杀人,你作为证人瞒而不报,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我和他牵扯得太深,这些事情一旦败露,我也脱不开关系。为了自保,我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他不会放过你的。”
钱岚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她捂住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沉默不语。
正当她下定决心,准备全盘托出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巨大的争吵声,门似乎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沈易阳腾地站起身,偏头对钱岚欣说:“你先进去,把门锁好。”
套间门刚关上,滴滴两声,房门就被打开了。
房卡被随手扔在地上,来人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沈易阳冲过来,手里拿着把带血的刀子,一边咆哮:“人呢!”
面前是近乎疯狂的余烨锋,在他身后的走廊里,余锐捂着头倒在地上,蹲在他旁边的陈誉航脸色苍白,满手是血。
血腥味钻入沈易阳的鼻腔,他一只手紧紧握着手机,余光飞快地扫视一圈,不动声色地朝旁边移了半步。
“钱岚欣人呢?”
余烨锋握着刀子步步逼近,沈易阳趁其不备抓起手边的古董花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他妈的装傻了!”余烨锋手一伸,刀几乎就要刺向沈易阳的眼睛。
身后退无可退,沈易阳扔了手机,抬脚就是一踹。
可卯足力气的一脚并没能如愿踹到实处,一道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余烨锋身后,抬手一劈,刀就掉落在地。
余烨锋被这股大力打得跌坐在地,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来人,“你们商量好的?”
沈易阳紧绷的姿态松了几分,诧异地看着西装革履、连头发丝都没乱的封展:“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问题并没得到回答,封展反手一拧,制住了余烨锋。
“我说,”沈易阳在他面前蹲下,“年纪大就不要不自量力了。”
余烨锋跌坐在地,手背青筋暴起,挣脱不开,只能双目血红地盯着沈易阳,“怎么,钱岚欣那个贱人把你的身世告诉你了?”
那把沾血的刀落在地上,沈易阳扫了眼,正要去捡,头顶传来封展的一声呵止:“沈易阳!”
指尖几乎就快要碰到刀柄,沈易阳放下手中的古董花瓶,一把揪住了余烨锋的领口,“我早就知道了。”
余烨锋眯了眯眼睛,发现一时之间竟然无法从沈易阳的神态中判断出他的想法,顿感诧异。
“对你而言也没什么区别,你本来就没把我当过亲生父亲。”余烨锋说着忽然笑了起来:“但你大概也没想过,你自己以为的亲生父母,其实都不是吧?”
沈易阳手上的力气猛然收紧,瞳孔骤缩一瞬,余光看到封展也变了脸色,眉间压着几分担忧。
这话像是故意要激怒沈易阳的,挑衅意味十足,余烨锋转了转脖子,继续说:“很可惜,你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你的身世了。”
沈易阳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重重地打在面前这位名存实亡的“父亲”脸上。
“哈哈哈哈哈…”余烨锋不怒反笑,眼底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杀了我,这个世界上就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沈家小少爷,只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沈易阳眼底通红,摔碎花瓶,捡起锋利的碎瓷片就要往余烨锋的脖子上抵。
还没碰到,封展忽然把人一脚狠狠踹开,“滚开!”
这一脚力气极大,余烨锋几乎快被他踹到门口,捂着肚子不动了。
而后封展上前,不由分说地抱住了浑身都在颤抖的沈易阳。
温热的掌心捂住他的右耳,凑近左耳,用格外低沉沙哑的声线说:“沈易阳,别听他的,我在。”
碎瓷片滑落在地,沈易阳整个人都脱了力,像是暴风雨中行驶的帆船终于找到避风港。
“封展…”沈易阳的手抬起又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最后小心翼翼地攥住了封展的衣角。
封展的身体宛如城墙堡垒,隔绝了他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永远待在这里面。
在他身后,余烨锋捂着腹部,慢慢站了起来。
带血的刀子近在咫尺,他看向毫不犹豫挡在沈易阳面前、背对着他的封展,眼神愈发阴暗。
凭什么?
凭什么沈婉明知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是要豁出性命保护他?
凭什么有这么多人不计回报地爱沈易阳?
刀不知何时落入手中,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靠近了两人。
房门半掩着,警察带着人冲进来时恰好见到这一幕,厉喝道:
“小心!”
但还是迟了一步,刀子捅进又毫不犹豫地抽出,警察霎时变了脸色,立刻抽出警棍,将人控制住。
“封展…”沈易阳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几乎只剩下一丝气音,颤抖着去捂封展的伤口,只摸到一手温热的血。
“救护车…救护车呢?”沈易阳慌乱地扶过封展,一迈步才发现自己腿脚发软。
“我没事,”封展声音愈发沙哑,“你别哭。”
沈易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听到封展的声音后愈发心寒,几乎快要控制不住情绪:“你别说话了,我们现在就去医院,不会有事的。”
“别哭了…我…”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沈易阳魂不守舍地跟着上了救护车,紧紧握着封展的手,大拇指不安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封展抬起手,动作显得有些吃力,轻轻擦掉了他脸颊的泪,“别哭了。”
“对不起…”沈易阳覆上他的手背,“都怪我,你别睡,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医护已经做了急救措施,但表情不太明朗,刺中的部位多半伤到了脏器,救护车的警报声刺耳尖锐,处处提醒着沈易阳他伤得有多重。
“你还记不记得我高中毕业搬走的那天。”沈易阳抓住他有些失温的手,“那天我在车里待了好久,一直在想要不要出来和你道别,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其实我…到走那天才发现舍不得。”
他别扭至极,在高中毕业后就立刻搬了出去,从此单方面和封展断了联系。
上了大学,他也回过当时住的那套小洋房,才发现封展不知何时也搬走了,早就人去楼空。
他们连正经的告别都没有,再见面时,就已经成了众人口中的“死对头”。
“对不起。”
封展的意识慢慢变得涣散,眼前的沈易阳出现重影,但他知道他在哭,比身体上的钝痛更重,像是有人拿着把刀搅动他的心脏。
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用口型不断重复:“别哭。”
好在离医院并不算太远,很快车停了下来,沈易阳和医护一起推担架,顾不得路人惊诧的目光,不断喊他的名字。
交握的手一点点失去力气,在推进手术室的前一刻,从沈易阳掌心滑落。
手术室的门在眼前毫不留情地关上,沈易阳重重跌坐在地。
同行的警察刚想扶,被他躲了过去。
同样受伤的陈誉航和余锐也进了手术室,刺目的红灯映在沈易阳通红的眼中,近乎崩溃。
孤立无援,如同海上孤岛,四周都是汹涌的海浪,争先恐后的要把他吞噬。
掌心的血迹已经干涸,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理智才打电话通知了封展的父母,正在担心陈誉航,视野中闯入一道身影。
“易阳!”
来人强行将沈易阳扶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严不严重?怎么哭了?”
一连串的问题让沈易阳有些无法招架,他迟钝着抬起头来,眼底有些困惑,像是不理解程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程巍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确认沈易阳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不断地拍打着沈易阳后背:“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啊,程叔叔在。誉航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你哥哥也没事,别怕。”
“封展…”
“别担心,封展也一定会没事的。”
“都是因为我…”沈易阳捂住脸,语气中是压不住的绝望,“是我把他牵扯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