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韫北除夕当天才回来。
岳清卓自告奋勇要去接他,临出门前被阿爷招呼,顺路从商场里进些货。她看着厨房里满满当当的菜和快被塞吐的储物柜,有些无奈,“阿爷,江韫北只有一张嘴,一个肚子,一个胃!装不了那么多东西!”
阿爷环顾一圈,好像是挺多了,他摸摸后脑勺,作罢:“那你开车小心点,人多,看着点路。”
“知道啦。”
她开她妈刚买的车,去接四个小伙伴。戴着墨镜,降下车窗,很拉风地对他们说:“上车,让你们感受一下未来警察的车技。”
方之敛率先拉开副驾驶车门。剩下三人对视一圈,一脸视死如归,如果不是多年情分,他们是不会开这个门的。
岳清卓把警察“快准狠”的特点发挥到极致,一路勇猛无比,好在技术过关,乘客们只有轻微胃部不适。
他们掐着点到,等了几分钟,江韫北就出来了。
轮番以拥抱表达完想念,江韫北瞅着满满当当的车子,哭笑不得,问司机:“你是打算让我蹲后备箱,还是躺车顶?”
岳清卓一怔,点了点人头,要死,她只计算了来时人数,没计算回去的人数,早知道开江叔的小客车来。
“那好办!”俞麟把行李搬上车,搂着他的肩道:“你们一车走,我俩去打车。”
也不是不行,但……江韫北低头,看向早早进车里躲风的人,觉得换个人可能会更好。
当然他也没那么急性,老友重聚也是件好事,回去还有时间。
只是一到家,就被团团围住。他两年没回来过年,期间回的次数也寥寥,加上亲戚邻居都在,关切便多了些。一圈招呼打下来,天已经黑了。
团圆饭是阿爷和小菀姑姑做的,八道菜,还有一道甜品,摆宴席的架势。宽敞的圆桌只坐了四个人,空荡得漏风,把菜吹凉。江菀跑了好几趟热菜。
阿爷的心思也不在菜上,看了几眼空位子,没说什么,倒了酒和江韫北喝起来。
自家酿的米酒,香醇浓厚,后劲不小,江韫北陪着闷了一小杯,被辣得直呛喉。
阿爷笑得像捡着宝,“你小子,不行了吧。”
为了证明自己很行,江韫北和他喝了小半瓶。
后来酒被姑姑收走,江韫北给阿爷剥起大虾,把好消息提前告诉他。
“真的?”
江韫北认真点头。
阿爷将热茶倒进酒杯,一口闷:“好好好,我等他们回来。”
饭后,酒劲上来,脑袋晕乎乎,他被扶进房间休息,眯了会清醒些,才看到徐澄月给他发的短信。
他下楼洗把脸,带上厚外套和围巾,绕到巷子后头。怕认错屋子,他在外头对照许久,才把小石头丢上窗玻璃。
没多久,拖鞋踢踏声传来,窗户被打开,徐澄月裹着一身毛绒绒的睡衣,从里头探出半个身体,看清人,她笑骂:“耍酒疯啊!”
手有些凉,他搓了搓才敢碰她脸,“没醉,清醒了,出去走走?”
“行。”
江韫北绕回前头,她正好蹦蹦跳跳跑过来,没换衣服,还是那身厚厚的羊羔睡衣,他捏着她脸笑嘻嘻的:“谁家养的小羊仔,偷回去炖了过大年!”
徐澄月拍他手,骂他没正形,“干嘛偷偷摸摸扔小石,不直接进去?”
江韫北咳一声,别开眼,“这么晚找你出来,总有种在家长眼皮子底下干坏事的感觉。”
徐澄月明白了,故意装傻:“有什么不一样?”
江韫北牵住她的手,举起来,戳着自己的手背,“这不一样!”
“是是是,不一样。”徐澄月顺势把两人的手藏进口袋里,“我们去哪?”
“冷不冷,不冷的话,我们去海边?”
“不冷。”她从头包到脚,除了脸,没哪漏风。
江韫北和邻居借了辆自行车,把围巾给徐澄月围上,载着她晃晃悠悠地骑去海边。
徐澄月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脸被围住半圈,声音有些闷,他的声音也被风吹散,像回到高中那会,冬天晚上,上完晚自习骑车回家,风再大也刮不走他们聊天的兴致。
他们分享过去一个月的生活,虽然电话短信时聊过不少,但现在提起,总能找到遗漏的地方和可以再补充的点。
“所以这个人真的是你‘老板’?”徐澄月把几个月前被她拉黑的微博账号给江韫北看。
“是。”
“我以为是哪个无聊网友,那我放出来吧。”
“别,省得他骚扰你。”
徐澄月笑了笑,没当真,把人拉出来,毕竟是他在波士顿的好友。
他们已经骑上海滨路,海浪声翻滚,一重高过一重。但海上一片黑,一盏两盏渔船的灯,在巨大的黑暗面前,渺小得很。
江韫北在两盏路灯中间停下,找处没什么沙子的位置。
徐澄月问:“不下去吗?”
“不了,沙滩不好走,就在这坐会,听听海浪。”说着把外套脱下来,海风不小,她那身虽然暖,但不防风。
徐澄月也怕他着凉,不愿意,被他命令式的霸气一围,有小小的震惊,当年为拒绝一些示好看的偶像剧没白看。
两人肩并肩坐下,来时聊了一路,现在依旧有话可以讲。他们是发小,除去穿兜裆裤那会,认识快十年,知道对方各种高光和笑料,了解彼此的兴趣,虽然现在行走在不同方向上,但他们对彼此的领域充满好奇。从现在聊到过去,从过去聊回现在,似乎要把分离的时间给聊回来。
聊到徐澄月都忍不住打趣:“如果有聊天比赛,冠军非我们莫属。”
“嗯,最能聊情侣,奖品是矿泉水两瓶。”
徐澄月哈哈大笑。
“你冷不冷啊,风好大。”徐澄月拉开外套一角,把他也包进来。
江韫北穿着黑色高领厚毛衣,加上聊开心了,身上热乎乎,但他没有拒绝和女朋友共围一件衣服的美事。
“记得吗?有次中秋,我们来海边露营,第一次没经验,帐篷搭到下边去,第二天涨潮,你和我姐那个帐篷泡在海水里,我起来上厕所,差点被吓死,去喊你们,喊不醒,那会也是急傻了,看你们衣服是湿的,以为你们呛水了,哭天喊地叫阿敛他们来帮忙。”
徐澄月脑海里翻开和他同样的记忆,“后来我们醒了,我被你吓得喝了几口海水,咳半天,把你吓坏了,抓着我手不放,回去路上,你还非要载我,愧疚惨了。”
“是啊,当时你的手凉透了,电视上说,死人的手才会冰凉,我怕你会死。”
“哈哈哈哈你好傻。”
但现在,她的手被身体和外套围挡着,暖得像刚吹出来的棉花糖,搭在大腿边缘,慢慢的,有一只稍冷的手靠过来,先是小指慢慢勾住,再钻到掌心,最后将她整个手掌包住。
和当年相反,她手里的暖,慢慢渡给了他。
衣服里吹进一股冷风,很快被压住,是他两个肩膀都钻进来了。
饶是衣服够大,也裹不住两个人,徐澄月敲他肩膀,“挤到我了。”
江韫北轻笑一声,靠得近,那一声完完全全跳进她耳里,气息也喷洒在她眉骨和鼻梁上,掉了碎发一样痒。
“我知道。”
知道你还挤!
“但现在,不挤不行。”
他突然凑近,矮下身体和她平齐,热气也带到她脸上。
徐澄月觉得此刻的他蔫坏,鼻尖整个贴上她脸颊,一呼一吸弄得又痒又热,好不容易稍微撤离,嘴唇又挨上来,轻轻地蹭。移动的时候很小心,像火精灵过长毒水河,小心移动到最边上再跳。
他从下往上,顺时针方向,从右脸颊、右眼蹭到左脸颊、左眼,再往下,贴在她唇边,停顿几秒,仿佛在等她首肯。她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微微弯了唇角,相触的部分更多了。
这像个暗号。
他和耳边浪拍礁石一样,突然用力亲上来。
火精灵越过毒水河,后面机关再多,也如履平地。
徐澄月第一次尝试,刚开始好奇,跟着他一块探索,几个来回后被亲懵,再清醒过来,听到细细黏黏的声音,害羞了,也呼吸不畅了。伸手去推他,他低低笑一声,慢慢收敛动作,最后温柔地碰几下,结束这个吻。
徐澄月趴在他肩头平复呼吸,半晌,听到他问还好吗,她揪住他指头,气息不稳地说:“还真是偷偷摸摸干坏事。”
江韫北笑着抱住她,“是啊,所以怎么能去你家?”
两人又坐了会,吹散燥热,骑车回家。
半路徐澄月琢磨出不对劲,“你为什么不提醒我换衣服?”
摸黑可以,但她穿得未免太草率。
江韫北浑身劲无处使,站起来蹬,车骑得歪七扭八,让徐澄月不得不抱紧他。迎着风,他大声道:“这有什么关系,人对了就行。”
话粗理不粗,但徐澄月决定,下次她也要临时突击。
*
大年初四,俞麟张罗了个聚会,当做俞麒的欢送会,顺带把冉于漪正式介绍给他们。
这样一来,一行人只有俞麒孤家寡人。
徐澄月暗暗揪俞麟:这到底是欢送会,还是刺激会!
俞麟看着孤单坐在一旁的哥哥,觉得自己真该死,立马让徐澄月再找些人来。
徐澄月无力吐槽他的缺心眼,发信息给杜可颐和梁嘉和。
手机刚放下,包厢门被推开,何意霖提着礼物,姗姗来迟。
徐澄月念得紧,熊抱住她。
何意霖只好托着她和众人打招呼,对上江韫北,她神色如常,问候久违的老朋友,没有在意对方有一瞬的不自然。
暑假,徐澄月去波士顿,她托她带给他的东西,是初二那年他的植物标本。她笃定江韫北会懂她的意思,所以她留了话,让他收到给她回个电话。
她不想留遗憾,也想开始新生活。所以那通电话,是对那段青春里的自己,那段朦胧美好的感情的告别。
最后她让他保密,别告诉徐澄月,毕竟涉及感情,尤其还是身边朋友,再豁达的人也难免会不舒服,她不想她们之间有隔阂。
而且,看到他们在一起,她也是开心的。
没多久,梁嘉和杜可颐来了。
两年多不见的江韫北自然是话题对象,看到他和徐澄月交握的手,更是激动,杜可颐嚷着她这个媒人今天要坐主桌。
他们的打趣,江韫北一一笑纳,说今晚他请客。
俞麟不依了,这是给他哥办的欢送会!
聚会主题这才拉回来,问起俞麒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俞麒捏着酒瓶,说:“不算突然吧,一直有这个想法,这次刚好有机会。”
俞麟却有些伤感了,回来了一个,又要走一个,果真离开才是长大的关键词。
俞麒一秒治好他的伤春悲秋:“你假期少了两次训练。”
俞麟立马正襟危坐,余光偷偷去瞥女友,她不会去和冉教练告状吧。
冉于漪哭笑不得:“我爸现在又不是你教练,你怕他做什么?”
江韫北:“或许会是未来岳父?”
众人笑开,俞麟又和江韫北杠上了。
俞麒开学直接从朝城走,需要的资料都从学校带回来了。俞麟帮他收拾,一沓一沓用箱子装好。
搬书架最上层的书,他没拿稳,一排全掉下来。其中有个相框被摔碎,他看眼门外没人,赶紧去收。
相框里是一株植物标本,边上有小画和一段文字,俞麟知道是什么,但不记得是谁的,看到右下角的名字,突然愣住,有如雷击。
初三毕业那年,徐澄月的植物标本被人领走,时隔六年,它出现在这里。
有脚步声靠近,他抬头,张口欲问。
俞麒食指搭在唇上,示意他噤声,而后拿起相框,抖掉上面的玻璃碎,笑着,似慌张,又似失落:“俞麟,帮我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