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澄月病倒了。
在警察收缴了那堆保健品并挨个村提醒别上当受骗,和收到徐爸报平安的消息后,心绪一松,六月大热的天,晚自习上着上着,就昏沉地睡倒在课桌上。
等清醒过来,人已经躺在床上。睁眼就瞧见边上在写题的江韫北,她稍动下身,他立马察觉,举着水杯凑近问是不是要喝水。
徐澄月点头,喉咙又干又疼,吞咽难受。
一杯水到底,江韫北问还要不要,还有哪里不舒服。
徐澄月摇头,手指着喉咙。
“发炎了,得痛一会呢。”江韫北把薄被给她拉高,“傻乎乎的,生病了都不知道说,还拼命学个什么劲。我背你去校医室的,病好了可得好好补偿我。”
徐澄月笑着瞪他,声音沙哑:“怎么没把你重死!”
“你别说,小时候胖墩墩的,现在倒瘦,我单手都能背动,我和徐姨说说,等你病好了得好好补补,再瘦下去,烤鸽都比你重。”
“太阳打西边出来,你居然夸我瘦。”她可没忘记,那时候一天要从好几个方面说她胖。
“我这是实事求是。”怕她再睡过去,江韫北把徐妈交代的粥和药给她喝下,见她皱眉抗拒,哄道:“再喝点,喝完和你说个好消息。”
“你先说。”
“欸你这人怎么不按规矩,”仗病欺人,江韫北没办法,“徐叔早上打电话来,说下周就回来了。”
“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那方叔方姨呢?”
“他们是医疗队的,恐怕没那么快。”
好消息让徐澄月食欲好了不少,吃完重新躺回去,又昏昏欲睡。夏天发烧最愁人,身体像小火炉,不能开风扇,薄薄的被子也成棉毯。出了汗黏糊糊的,她翻来覆去找不到舒服的睡姿。
江韫北拿扇子给她扇风,“没事,睡啊。”
凉风一缕一缕,不算大,足够拂去燥热。徐澄月渐渐睡熟过去,恍惚做起梦来,那时她学木雕没多久,一有空就窝在丁爷爷家,江韫北和俞麟每次踢完球过去等她,等到最后,总是只剩江韫北,有时蹲在天井发呆,有时躺在几张小凳子上睡觉,等她喊了,迷迷糊糊起来,说,徐澄月,回家了。
徐澄月病好得差不多时,徐爸也终于回来。
进门就被她熊抱住,又哭又笑,“老爸,你怎么跟个黑猴子似的!又瘦又黑!”
徐爸回抱她,也没个正形,“你怎么瘦成白骨精了!”
将在场有些伤感的人逗笑。
徐妈眼眶微红,嗔怪道:“这父女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等坐下来,徐爸才简要说了这两个月的日子,其实花在路上的时间占了大半,起先还勉强能行进,越靠近震区,道路毁坏越严重,高楼坍圮,地面开裂,山体滑落,路已经不成路。他们将随运的物资捐赠给第一个地方后,原打算继续前行,但车开不过去,只能留下支持救援,直到稍微清理出路面,当地人为他们找来合适的交通工具,才继续往前走。
到下一个地方,也是如此,等到了车队可能途径的地方,难题又出现,他们不知道队友们是否遇险,但双方始终联系不上,如果遇险,他们也没收到消息,只能上报,然后在那里等,帮忙运送物资,辅助搜救队,之后就是一个月。回程前夕,队友终于联系上他们,全员安全无事,那天出车的队友中,有对防震稍了解的,帮他们逃过一劫。只是路程、通讯受影响,加上也加入救援,一来二去就没联系上。
“哦对,我见到平津和倩文了,阿敛,你别担心,他们都平安,就是医疗队人手不够,还得待一阵。”
方之敛一直在等什么时候能插嘴问一句父母情况,听到消息,如释重负。虽然父母会时不时发消息报平安,但他始终惴惴不安,偶尔还会从梦中惊醒,怕他们担心,只能撑到天亮再发消息询问。
“嗯,没事就好。”他悄悄松口气。
在徐家吃过晚饭,他照旧婉拒叔姨们和朋友们的邀请,独自回了空荡的家。白墙黄砖,静得能听见某些不露面生物的呼吸,他再次感觉到孤寂。
以前江韫北总说他,活得像个老干部,一个人喝茶,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可以做任何事,不怕吵更不怕静。父母不在的这两个月,他才察觉自己忽然间忍受不了安静,虽然他们在时大多数时候也是安静的,但有呼吸的安静,终归不一样。
他去书房,找到上次看一半的人体结构学,假装父母在身边。
没多久,门铃响起,他看眼时间,九点,非常准时。开门,迎面飞来一双拳套,这回他准确接住。
“来,今天你给我当沙包。”岳清卓说话声微喘,她把爬六楼当热身。
方之敛戴上拳套,回忆当沙包的要领。过去一个月,除了上晚自习,每天晚上这个点,她都会借口锻炼身体,准时来找他打拳。从一开始蒙头被打,到现在能接住她几拳,他想,再练下去可以跟她一块去考级了。
“可以啊,岳师傅保证带你一次考过。”
方之敛轻笑,抬手挡住她踢来的一脚。
半个小时后,岳清卓面不改色,方之敛气喘吁吁。
“清卓,”他做出停止手势,“沙包有点累,申请休息。”
七月份,蝉鸣最激烈时,08届毕业典礼结束,他们带走书本、知识和回忆。准高三们即将搬进朝中最深处那栋楼,未来一年,会像桃花源那样,短暂与世隔绝。
假期只有一个月,带不回去的书册试卷,一沓一沓提前送进去。原有回音的教室,十分钟不到,填沙子似的被压实填满。
“完了,刚放假,我怎么就有种悲凉感。”梁嘉和闻着一股子纸张味感慨。
杜可颐嘲笑:“提前为你的高三默哀?”
梁嘉和斜她一眼,“就你会说。”趁同学还在,他鼓着掌吆喝,要不要一块聚一下。
响应的人不少,他清点人数,见江韫北埋在一堆书里没说话,窜过去问他。
江韫北向来没有决定权,梁嘉和才想起来,“澄月和清卓呢?”
“一个去20班找人了,另一个,哼,被人绊住了。”去给其他人讲题也就算了,居然还让他帮她收拾书桌,徐澄月真是欠收拾。
听出他语气里的郁闷,梁嘉和就知道绊住她的人是谁了,火上浇油,“澄月同学很热心嘛。”果然收到他不善的眼神。
梁嘉和默默后退:“那我算上你们咯?”
江韫北不冷不淡:“随便。”
一行人去了老市场附近一家牛肉火锅店,梁嘉和十分有眼力见的,把徐澄月和江韫北的座位安排在一起。
上次发烧过后,被徐妈严控饮食,徐澄月已经很久没吃重口味高热量的东西了,同学们聊得热火朝天,她吃得不亦乐乎,以至于没发现身边人的不对劲,吃饱侧眸一看,才发现嗜牛肉如命的人今天好像在“放弃生命”。
徐澄月捞几块刚出锅的,蘸好调料,“江少爷,请用膳。”
江韫北夹进她碗里,“没胃口,自己吃。”
江少爷没胃口,事情可大发了!徐澄月不忘平日收到江少爷的小恩小惠,卯足劲要为他排忧解难,拿出浑身解数,终于让他笑倒在她的海绵宝宝配音里,颇有成就感,“开心了?”
江韫北傲娇地抬下巴,收敛笑意,“勉强吧。”
徐澄月不想说他刚刚笑得脸上都快可以挤出褶子来,“郁闷什么呢?”这回一筷子肉直接塞他嘴里。
江韫北被打个措手不及,咽下后,扭捏好一会才说:“物理到底怎么提分?”
“什么?”
江韫北破罐子破摔,“怎么同样是你补习,胡烁能考80,我就只能考及格?”考前徐澄月还给他恶补过,他信心满满,看到成绩后,天塌了,看到胡烁的成绩,他被压进土里。
徐澄月万万没想到他在郁闷这个,向来是个“成绩不能决定一切,考不好也有考不好的道理”的豁达性子,难得有火急火燎的时候。
“那能一样吗?”他吃下她不断夹过来的牛肉,“豁达又不是愚蠢,下个月就高三了。”
想想也是,徐澄月说:“我教给你们的方法都是一样的,给你讲题比给他还多呢。”
方法一样,时间还长,只是实验对象不一样,江韫北琢磨过来,恼怒:“你在暗示我比他蠢?”
“我没有,你少冤枉我。”
“最好是!”他灌下大杯可乐,“暑假接着帮我补,我就不信了,开学一定考赢他!”
徐澄月笑道:“你干嘛和他较真?也有可能我的问题,要不你还是找阿敛或俞麒吧,哦俞麒不行,他11月还有国赛呢,别让他分心,找阿敛,他物理单科一直前五。”
“你有什么不行的?”江韫北横眼,控制变量法,他才不愿意换老师,“就这么定了,上回逛街你看中的木雕,我送你。”
“江少爷大气!不过我只有晚上有空。”
“白天做什么?”
“早上睡觉,下午玩。”
“行吧,晚上就晚上,白天我找外援。”一整天的郁闷基本被安抚,他拿起筷子,开始扫荡。
假期不到20天,徐澄月十分公平,早上献给床,下午献给木头。她和方之敛说好,这个假期不参与任何补习,就连晚上帮江韫北补物理,除了他不会的,绝不多看一个字母。没有人能阻止她疯狂地随心所欲。
而每天不远搭车来找方之敛补数学的何意霖,却为她着急,“假期是弯道超车的好机会,是赶超别人的最佳时机啊!”
徐澄月玩得入迷,傻呵呵的,“赶超别人做什么,超过自己就可以了呀。”
她毫不动摇,未来有的是苦日子,她才不提前找苦吃。
赶在假期结束前,她给每个人雕了一件高考吉祥物,买来钥匙扣系好,挂上他们的书包。
开学前一晚,她将所有木头,连带雕刻工具,全部锁进柜子里,钥匙放到高高的窗台上,342天后,她会来取下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