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晨光初透,将乌沉的殿宇镀上一层柔和的青辉。古柏苍翠的枝桠斜斜探过屋脊,忽有雀鸟轻啼,掠过檐角,翅尖轻擦瓦楞,发出极轻的“嗒”声。
奏乐的礼官跪坐在青铜钟磬前,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钟钮,便被这细微的响动分了神。他抬眼望去,只见那黑瓦阵中腾起几片青羽,转瞬又归于沉寂,他收回目光,指节发力叩响编钟——“咚”的一声,余韵如涟漪荡开。
侍从们身着素色短衫,步履从容地穿行于廊庑之间。正殿内,紫檀木案上礼器的兽面纹流转着青铜特有的冷冽光泽。侍女们在屏风后轻手轻脚地理着玄端礼服。她们步履轻盈,生怕惊扰了殿中宁静。
秋朗跪坐在铜镜前,采衣裹着修长身形,衣缘滚着的朱红锦缎如血线勾勒轮廓。他向来少着这般浓重的缁色,此刻却被衬得通身如玉,连颈项都透出冰胎薄瓷般莹润的冷光。
秋朗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垂的眼睑似半展的折扇,纤长睫毛在玉白的肌肤上投下浅淡阴翳。他左眼角下凝着的一粒朱砂痣便如血珠浸在冰水里,随着睫羽轻颤,在苍白的肌肤上洇出微灼的光晕。
殿外钟磬又鸣,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上菱纹,任深衣广袖将单薄身影洇成花斑石上的一笔墨痕。
今日既是秋朗的二十岁生辰,亦是他及冠之礼。
月暄掀开锦帷踏入殿内时,就看见秋朗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殿中孤灯几盏,光晕昏黄,几缕残光自窗隙渗入,浮尘在光影里游弋。秋朗身影伶仃,整个人仿佛要融进这片昏暗中,显得格外孤单寂寥。
月暄抬手示意,婢女们立即屏息垂首。他放轻脚步向前,官靴踏过地面,足音轻得几不可闻。
秋朗的侧脸浸在青灰色的天光里,长发垂泻而下,在颊边罩下一片鸦色阴影,将眉目掩得影影绰绰。
月暄移至他身后,双手覆上少年肩头,触到袍下单薄的骨相。
他身着玄端,礼衣严整,裹住颀长身躯,在铜镜中映出周正俊朗的轮廓。低眉时,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深深暗影,将那双桃花眼中惯有的温情尽数掩去,愈发凸显出他直挺的山根与线条刚劲坚冷的下颌轮廓,透着凌厉凛然。
秋朗身子一僵,似乎是很忌惮。他的肩背在月暄掌下不自觉地绷紧,整个人凝滞僵直,不能动弹。
月暄轻叹,气息拂过秋朗的发顶,话音自上方落下:“若你母亲尚在,见你今日成人,会很欣慰的。”
秋朗脸上浮现出难堪的神色,他张了张口,挤出晦涩的声音:“你既然不在乎她,又何必要提她?显得大王你很博爱仁厚吗?”
“我这不是在乎你吗?她生了你,我要感谢她……感谢她留给我一个好儿子!”月暄毫不犹豫地笑着说出这番话,右手很用力地在秋朗脸颊上拍了两下。
他拇指上那枚银蛇扳指冷得像块冰,蛇腹的鳞纹刮过秋朗脸颊时带起一阵刺痛。秋朗吃痛,下意识偏头躲避,眉头紧蹙,闭紧了双眼。
月暄看到他的反应,嗤笑了下,松开钳制着他双肩的手,终于肯放过这个忤逆不孝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