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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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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朗归来的那年冬天,云中时疫肆虐,他所患“风寒”实为疫病。而比他更为重要的人物——月暄的正妻、南山王妃陈曦,亦不幸染病,正缠绵病榻,命悬一线。

月绯至今记得那股弥漫王府、久久不散的浓重药腥味。有时看来,月氏神族之名并非空穴来风,彼时年幼的月绯蜷缩在母亲身侧,恍惚能看见陈曦周身萦绕的淡淡死气。可作为女儿,月绯却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在病痛折磨下,一点点耗尽生命力,慢慢枯萎,慢慢憔悴。这对年幼的月绯而言,无异于一场漫长的凌迟。

月暄甚少留驻家中。这场瘟疫在内被鼓吹为神罚;在外则是清都贵族们幸灾乐祸的谈资。月暄身为南山王,既需怀柔以抚民心,又需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他内外奔波,殚精竭虑,没在重压之下病倒,已是万幸。

月暄没料到那个名叫秋朗的孩子,竟然能在这场凶险的疫病中幸存下来。这孩子羸弱如幼猫,十三岁的男孩子身形瘦削,看上去不过十岁光景。月暄初次将他抱起时,只觉轻若无物,极硌人的一把骨头,还不如他十一岁的女儿结实健壮。

月暄以为秋朗早没了。直到某日,他偶然想起这茬,抽空前往探望,才知他犹存于世,且高热已退,病情渐愈。

甫入秋朗居所,月暄便觉异样。行至门前,他才惊觉院中竟无一仆从伺候。王府中何曾有过如此清冷之地?况且以南山王的尊贵,身旁从来是仆从如云,也难怪他会觉得奇怪!

月暄想到此处,迟疑着叩响房门。门内久久无声,他疑心那孩子已经没在里面了,索性推门而入。

……入目是一片柔曼纱帐轻拂低垂,影影绰绰间,月暄瞥见床头蜷缩着一团小小的身影,正双手环抱自身,纹丝不动,像一尊脆弱的瓷偶。

月暄不知他是死是活,便缓步上前,在床缘坐下,低声唤道:“秋朗?”

许是听到了人声,抑或感受到了床榻下陷的震动,那孩子瘦弱的身躯微微一颤,从细瘦的手臂间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怯懦的眼睛,湿润而茫然。

月暄见他竟还活着,心头微松,伸手想摸摸他的脑袋,尽量柔声问:“你还好吗?”

那孩子苍白削尖的小脸完全抬起,怔怔地凝视月暄。他的眼瞳纯净无暇,漆黑朦胧,如同烟笼雾锁的山色,盛着无尽的懵懂与茫然。他忽然眨了眨眼,漂亮的眼睛里瞬时滚下大滴泪珠,晶莹剔透,似断线的珠串,又如一痕殷红的血。

月暄的手尚未触及他,便已停在半空。

秋朗嗓音沙哑,带着颤音,他像鼓足了莫大的勇气,质问中难掩委屈与孤愤:“您不喜欢我吗?”

月暄凝视他的脸庞,恍惚间忆起一张风华绝艳、多愁善感的美人面。秋旻,这孩子的生母,芙蓉如面,仙姿玉貌,虽生于风尘浊淖,却出淤泥而不染,仿若一株清莲,令人心折。她确实是他会喜欢的那种女人。

月暄并不相信秋朗真是自己的血脉,收留他不过念及昔日旧情,聊尽人事。然而,这孩子虽与自己不甚肖似,却很有他母亲的神韵,眉眼间的脆弱与倔强让月暄从心底升起怜惜之情。

“谁说我不喜欢你?”月暄淡然一笑,语气轻描淡写,仿佛从未忽视过秋朗,反倒宽宏大度地原谅了他的一时失语。他亲昵地揽过秋朗单薄的肩,大手揉弄着他凌乱的发丝,将那泪痕斑斑的小脸按入怀中,动作温柔却不容抗拒。秋朗难以反抗,只得顺从。

“你今日吃过东西了吗?要不要喝点热汤?”月暄低首询问,语调温和。

秋朗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膛的震动,颤抖着眼睫闭上了眼睛,轻轻摇头。

月暄又问:“院中仆从何在?”

秋朗再度摇头,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瘦弱的身躯止不住颤抖,像一只刚被人拾回来的小猫,蜷缩在主人手中,瑟瑟不安。

月暄见他如此,很容易便猜到其中缘由。王妃病重,南山王忙碌在外,府中兵荒马乱,底下人无人约束,自会见风使舵,偷奸耍滑。秋朗的来历早被摸得门儿清,一个身世不明的孩子,谁会真心伺候?莫说王府公子,他或许在他们眼中连“野种”都不如!

月暄初时或因公务繁忙,未曾细想,抑或因心不在此,无暇为一个看似注定夭折的孩子费神,总之就是不太在意秋朗死活。但他见秋朗如此境况,又像完全不知情一样说:“府中确有刁滑势利之仆,是我疏忽。你暂随我至由时斋居住,待日后再为你另辟庭院,可好?”

秋朗抬头仰视月暄那双深情款款的桃花眼,见那金眸潋滟,仿佛有种诡异的蛊惑力,令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的每一句话。

秋朗自入王府,屡遭冷眼与欺凌。仆人们私下窃议,或言其母在该州为妓,或称他是杂种、骗子,借一段虚无缥缈的情史上门坑蒙拐骗。这些恶言刺得秋朗悲愤难平,怒火中烧。他正是因此有了鱼死网破的念头,才会孤注一掷地朝月暄道出那句质问。然而,月暄却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将他这个“野种”带入自己的居所。对秋朗而言生死攸关、难如登天的大事,于月暄却不过一笑置之。那温和从容的态度,反令秋朗羞惭懊悔,觉得自己方才的质问显得可笑而幼稚。

秋朗心中百感交集,却不知该如何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向父亲表达感激之情,更遑论揣摩公府侯门中那些繁复的言谈规矩。他双手无措地绞在一起,最终只能硬着头皮,憋出一句生硬而郑重的话,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谢谢您,父亲。”

月暄听罢微微一怔,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瞬,心中暗自诧异他怎的如此自来熟叫上“爹”了?月暄心道:我可没把你当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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