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绯循声望去,却见殿内众人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双双眼睛冷漠疏离,就连脸上空洞的神情也如出一辙,高高在上的凝视,流露出淡淡的鄙夷与莫名的优越感。显然,无论她是否在意名节之说,在这些贵人眼中,她的清白早已很可疑了。
月绯心下了然,再去寻出言之人已无意义,因为这满殿的目光早已表明,她们心里都是如此想。
月绯面不改色,开口时语气从容而坚定:“我自幼居于云中,虽无兵革之祸,但闻偃州民变,京城锁闭,清都百姓与在座诸位皆为此忧心忡忡,惴惴不安。我又怎能心安理得地独享太平?故而主动请缨北上,只愿为国分忧。既有了这一念想,千里奔波之苦便不足挂齿。今日能与诸位相聚于椒房殿,吃茶闲谈,可见我与将士们秣马厉兵、星夜兼程并非徒劳。”
月绯本在云中镇安稳度日既,无流民之乱,也无权臣之祸,却为解清都之困,率兵千里奔袭,星夜赶来,立下赫赫功勋。谁料,转头却被她救下的贵人们冷言奚落,如此白眼狼行径,真是没天理啦!
殿内一片寂静,众人皆沉默不语。并非为她的言辞所折服,而是因她这番话义正辞严,一时无人能寻到合适的言辞反驳。
月绯却不打算就此停歇,她续道:“国未破,家未亡,我身边环绕的皆是忠勇之士,哪里用得着担忧清白名节?即便真到了天灾人祸、战乱频仍之时,最该保全的也是身家性命。所谓贞洁,不过细枝末节罢了。”她的目光坦然,扫视过殿内众人,不卑不亢。
静默一瞬,忽闻有人掩唇轻笑,语带嘲讽:“王姬真会说漂亮话!”声音尖刻,带着几分不屑。
月绯闻言,目光一凛,正色道:“发自肺腑,绝无虚言。”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震慑得那笑声戛然而止。
一直默不作声的静嫔韩氏忽而开口,声音清冷却掷地有声:“我等不能为国解难,已是自愧不如。见到王姬,唯有钦佩,岂能肆意毁谤,寒了志士之心?”
月绯抬眼看去,见静嫔身着一袭青绿色宫装,衣料以素纱织就,裙摆绣以淡雅的兰草纹,简洁而不失清丽。发间仅别着一朵白牡丹绢花,斜插一支碧玉步摇。她的容貌清秀,眉宇间自带着一股英气,气质清冷而正派,仿若一株绿梅,凌霜傲雪。
静嫔的兄长韩钺是驻守在西北兕关的镇将。这兄妹二人出身寒门,祖父只做到中书舍人,父亲则英年早逝,一生仅得七品小官。到了他们这一代,韩钺投身行伍,在康王麾下从守捉使做起,凭借战功得康王提拔,又将妹妹送入宫中,跻身外戚之列,成了皇帝的心腹。
清都之困后,康王调回京中,韩钺则留驻边关,据说是要再升。
许多人说话做事往往出于他们所处的立场,而不是受道德或正义驱使,月绯也不例外。比起忠心的军人或热情天真的贵族小姐,她的行事举止间有更多的官僚习气,但静嫔说这话时神情肃穆,不似作伪,更非逢场作戏,而是真的有感而发。月绯不由对她心生好感。
贵妃何淑菡见一向锯嘴儿葫芦似的静嫔竟然开口说话了,眼中闪过一瞬惊讶,随即趁势出言,语声冷冽:“侯氏,你猪油蒙了心吗?竟如此不知轻重,什么浑话都敢胡说!”
方才出言讥讽月绯的妇人闻言,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匆忙起身,连连向二妃致歉。月绯细看过去,见此妇眉目间与薛灵媛有几分相似,料定她便是薛灵媛的寡母侯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