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脊重檐承接天光，鸱吻将金乌衔于口中。椒纹瓦当流光溢彩，仿佛赤霞燃起，化作千缕柔光漫射，像打翻的胭脂匣浸染了昆仑雪。

檐下侍立的少女们身着艾绿宫装，连睫羽都不曾颤动。身着玄青四合如意纹锦缎宫装的掌事宫女悠然转过回廊，蹑丝履踏过白玉阶，裙摆涟漪般漾开时，笑声惊起梁间栖着的两只名贵鸟雀。

尚宫文如玉笑迎而出：“遥闻公主笑语，未知有何趣事？”

崔纾浅笑回应，话语圆融：“公主与王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文如玉闻言，目光转向司澜音身侧的红衣女子，料定她便是南山王姬，遂敛衽施礼。她生就一张笑脸，眉眼间尽是亲和，略一端详月绯，便赞道：“原来这位便是南山王姬，果然大家风范，贵不可言。”

月绯微微颔首还礼，谦逊道：“尚宫谬赞。”

礼毕，牟僖告辞离去，文如玉复引月绯、司澜音与崔纾入殿。一行人绕过正殿，折向东廊，但见九重椒殿沐浴在秋阳之下，雕龙画凤的廊柱将一线清光切割成菱花格纹，投于青石地面，宛如碎玉铺陈。廊外，泥金香正当怒放，暗香浮动。两列侍女自月洞门鱼贯而入，茜色裙带轻拂花丛，惊得花间宿露簌簌坠落，像散落的珍珠。又转过槛窗，才见后殿沉香木门半掩半启，门上雕琢的缠枝莲纹在光影间若隐若现，透出一种古朴的庄严。

月绯等人在外稍候片刻，文如玉步入殿内通传，须臾复出，引她们入殿。月绯敛眉低首，随文如玉缓步而入，她衣袂轻拂，朱砂红的蜀锦留仙裙宛如一抹流焰。

紫檀殿柱间垂落的纱幔轻薄如雾，忽明忽暗，若晨霭流转。其上蹙金绣的百鸟朝凤图在光影间栩栩如生，千雀振翅，似欲破云而出，冲向九霄。

高台之上，两重玉阶泛着冷青色光泽。大昭皇后端坐其上，翟衣十二章纹在晨晖映照下熠熠生辉，散发着龙脑香的气息。殿内左右两侧，列坐着官眷与宫中嫔妃，衣香鬓影，珠翠叮当，笑语低回，又存拘谨。

月绯目光落在织金地毯上繁复的宝相花纹上。然而，纵使它精巧绝伦，月绯也仅匆匆一瞥，便低眉敛目，行礼问安，声音清亮而恭敬：“南山王姬月绯，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起身吧。”她细细打量月绯，问道：“你年几何？可有表字？”

月绯恭敬答道：“小女月绯，年十七，表字皎。”

“哪个‘皎’字？”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皇后颔首，唇角微扬，“倒是不俗。”

月绯趁势道：“小女自西南带来些许土产，粗鄙之物，请娘娘勿嫌。”

皇后一笑：“云中富饶之地，宫中贡物多自南来，何来嫌弃之说？”

池鲤上前，恭敬递上一只锦匣，文如玉接过，呈至皇后面前。皇后打开一看，见是一只通体正阳绿的绞丝玉镯，色泽温润，莹光流转。她点头道：“你有心了。”说罢，她亲自从匣中取出玉镯，当场戴于腕上。

皇后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细细端详月绯，见她身着蜀锦留仙裙，红裳烈焰般夺目，却未多加钗饰，仅以一枚素银簪挽髻。皇后便道：“你姿容艳若桃李，何必装饰如此素净？本宫这里有一支金钗，想来甚是衬你。”

话音刚落，皇后身后一位青春少女缓步而出，手捧一只精致的螺钿盒子。盒身以黑漆为底，镶嵌贝壳与金箔，雕琢出缠枝牡丹纹，华贵中透着雅致。少女越过皇后，步伐轻盈，径直朝月绯走来。

月绯抬眼看去，见这少女身着藕荷色宫装，外罩碧霞云纹纱衣，裙摆曳地，行走间环佩叮当，散发着淡淡的馨香。她的容貌也十分娇艳，一双狐狸眼秋水盈盈，应是个妩媚佳人，但在这时，她的眸中却盛着诡谲的光芒，娇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挑衅与恶意。

月绯心念微动，结合牟僖先前透露的宫中秘辛，以及自己进宫前听到的传闻，猜到此女便是皇后养在身边的侄女，闺名灵媛的薛氏女。

二人目光交汇，薛灵媛唇角微勾，笑意未达眼底，似在无声地试探。月绯心中缓缓升起一个问号，暗自揣测她意欲何为，便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薛灵媛捧着螺钿盒上前，作势要递给月绯。月绯低头一看，见盒中躺着一支凤衔宝珠双股金钗，钗身以赤金打造，凤首精雕细琢，口中衔着一颗鸽血红宝，华光流转，端的是价值连城。月绯刚伸出手，尚未触及盒子，薛灵媛却忽然手腕一歪！

“啊——”她低低惊呼一声，声音娇柔，似是失手，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盒子倾斜，眼看金钗便要滑落，殿内众人不由屏息，目光齐聚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