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不顾掌柜瞠目结舌之态,她的决定很快脱口而出。
“可,可是大家都在卖粮,就算粮价涨到十两一斤,也大有人买!”十两银子放在丰年,都够一个普通农户的一年开销了,这和抢钱又有什么两样。
可而今世道动荡,有钱也得先有命花才行,这才造就而今粮价飞涨还供不应求的局面。
“没粮就关店,闫家还不差这些钱!”闫凝目光炯炯盯着掌柜,心里门儿清他是想赚这份钱。
但真正恐怖的是山匪袭城乃是谣言,天灾才是真正的劫难,可她不能去澄清谣言,只为保护那个为她受伤的少年。
她斩钉截铁的话语,戳破了掌柜的小心思。
一时间掌柜内心如打翻了五味杂陈,只得铁青着脸色认栽。
差人送走粮铺掌柜后,沁云想起主子先前所为问道:“主子是想在天灾前明哲保身吗?”
沁云能待在自己身边自然不是个傻的,闫凝点头:“既然山匪一事能让镇子上的百姓提前认识到存粮的重要性,总比天灾来临再临时抱佛脚要好。
“有些事情我们不便提醒,但能让大家规避这场灾祸,何乐而不为。再者,粮铺都被卖光的消息一传出,谁还会知道闫家库里有粮。”闫凝不做国难财,但也不会仁慈到暴露自家底蕴。
那粮铺掌柜便是知晓闫家有粮,这才想着从府中挪用粮食抬到市面上去卖,可这无疑暴露闫家有库存的事实,届时没能赶到天灾前走,留在城中只会有被城中百姓趁火打劫的风险。
“你派人盯着粮铺掌柜,以免他祸从口出。”人心不足蛇吞象,闫凝不敢轻易赌人性。
沁云依言去安排人手,等她人再回闫府时,为闫凝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
“没错,衙门的人都传开了,那更夫发现的尸体就是龙虎山上的山匪,验尸的仵作亲眼看到尸体上的刺青,怎会有假!”沁云信誓旦旦的说着,心里也在狐疑不已。
毕竟,她们都知道,山上的黑衣人是冲着怀郎君去的。
“山匪真要攻城了?”这个消息带给闫凝的反应,无异于晴天霹雳。
“娘子,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沁云煞有其事的劝慰。
闫凝不作答,凤眸微微下压显出几分严肃。如果真有山匪袭击,她的后手还远远不够,山匪可不会顾忌你是谁,只会全部一视同仁的杀人放火。
而且,闫家富商名号传播深远,说不定山匪进城最先拿闫家开刀祭旗。
“不行,沁云你快去找我阿娘来,今日就要动起来。”城中如今不过是偶然发现一个山匪,暗中说不定早已山匪眼线遍地,在扶摇镇多留一天危险就多一天。
“是!”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沁云丝毫不敢多耽搁,急急忙忙跑去请夫人前来。
闫凝并不闲等着,把书架上一个盒子拿下来,里面存放着父亲在京城寄来的书信。
方才须臾间,她内心已然思忖起决断,等她从字里行间寻找到父亲现居地址,小心翼翼地将此物留下。
闫夫人火急火燎地赶到清兰院,且见女儿神情肃然之色,口中询问话语吞咽下。
闫凝手握书信,目中凄然尽显,却还要强装镇定地展露笑容,“阿娘,你先去京城找爹爹可好?”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要来了,虽不知县令会如何做,但闫家不能只指望他们来解救自己。
本来县令的狼子野心便已经昭然若揭,难保他不会为了保城而献祭闫家给山匪。
若真的寄托希望与外人,闫家只会落得一个腹背受敌的下场。
信人不如靠己,闫凝只相信生机掌握在自己手中。
时辰一晃而过,城中各处百姓惶惶不安时,闫家后门驶出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闫凝与素面朝天粗布麻衣裹身的母亲告别,将记录父亲京城住址的信件塞到母亲手中,叮嘱跟随的嬷嬷好生照看。
“女儿不便出门相送,恐有隔墙有耳,此去一行路漫漫,你和爹爹要好好在京城里等我。”没曾想,临到中年还要让母亲经受如此磨难,她心中感叹自己不是男儿身,不然怎会被县令欺辱至此。
闫夫人虽不施粉黛,但常年养尊处优即使身穿麻布衣,仍是好姿色,放在人群里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存在,“你合该与我一起走,我怎放心你一人留在城中!”她泪眼婆娑的看着女儿。
闫凝看着母亲任由身旁的仆人动作,为她面上敷上一层厚厚的灰色脂粉,掩盖住她出彩的姿容。
时间紧迫,收拾细软、清点仆人、安排事宜都需要时间,“阿娘,我得留下,我是闫氏子孙,得留在府中坐镇,旁人才不会起疑心。”
她在,阿娘才能走。
为母亲拂去眼角晶莹泪珠,她不着调地哼笑道:“怎么,我若留下母亲守家,说不得母亲还不如我呢!回头闫府没了,我难不成还要拿母亲试问?”
知晓她是故意为之,闫夫人还是破涕为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个小调皮,光会在阿娘面前耍嘴皮子!”
闫凝洋洋得意地点头,目送母亲登上马车。她将沾染湿意的手背过身去,轻轻捻着,那是母亲留在指尖的泪迹。
马车行出巷子外,闫凝停在门内迟迟未动身形。
那方,闫夫人掀开窗帘,与女儿隔着一条巷口遥遥相望,马车驶得及其缓慢,马儿打着一声声不耐烦的鼻息,一道粉衣站在门口处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给他们送行。
突然,那道粉衣人影晃动,高高摇起手腕挥动,闫夫人勉强地展露一丝笑容,不想最后在女儿面前落了面子,赶快挥手示意。
盈盈水光氤氲在一双与闫凝如出一辙的凤眸里,身边跟随嬷嬷扯下她手中一角布帘,“夫人,你不能浪费咱家娘子未雨绸缪争取来的机会,再等下去就过快过了出城时辰。”
嬷嬷苦口婆心地劝导着,闫夫人失魂落魄地闭上双眼,叹息地轻声回答道:“驾车出城吧!”
马车渐行渐远慢慢了无踪迹,闫凝心中空落落,失神地收回目光,有气无力的吩咐下人道:“关门落锁吧!”
两扇门缓缓被合上落锁,掩盖门外略显萧瑟的小巷子。闫凝扭身离开的身形晃动两三下,立即被调整回来,她手握成拳头,指尖嵌入掌心中,用疼痛强行自己打起精神。
纵容心底有诸多不舍之情,闫凝也不敢在外人面前展露脆弱,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不能把时间浪费在伤心上。
她回到房中,另外安排一辆奢华的马车从正门驶出,马车比寻常车身还要大一圈,外用防水放晒的皮料包裹,四面车檐挂起精细的灯笼照明,三四个仆人跟在车后。
这华侈阔绰的派头一出现,顷刻便吸引住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的视线,不多时便传出闫家要出城的消息。
无人在意处,一辆低调不显山水的灰扑扑马车,在闫凝大张旗鼓的掩护下顺利出城。
闫凝心知这还不算成功,她叫人去香竹院请魏楚之来,想约他晚上去集市上赏花灯,今日是二月二龙抬头,镇子上祈福的日子。
风筝节举办失败,但往年该有的活动尚未取消,镇子上的人们恐慌害怕归一马,历代的祈福不能中断是一回事儿。
但回来的下人禀告说不见魏楚之人在院中,闫凝随之想到养伤的怀郎君。
她心底一阵不耐,本想着带魏楚之在外游玩能证实闫家没跑,不料他却在此时掉链子,“找不着人便算了,日后魏郎君的任何事都不用告知我。”
名义上的未婚夫不来,她还有别的人选可用,闫凝挥手招来侍女,让她去成衣铺按照怀郎君的身量,买几身新衣服,准备去拜访第二人选。
冷梅院内,谢怀刚从外面回来,白日里闫家很安全,并没有发现那些监视自己的人。
镇子上有山匪入侵的事情兹事体大,他在府中亦是有所耳闻,正巧淮竹被他支开打听事情,他自己拖着骨折的手臂到处溜达。
闫家上下都知道他现在是救了自家娘子的恩人,出入府邸各处无人敢拦。
而闫府正在发生的事情他同样知晓,得知闫凝要约他去灯会游玩,自当开心地回院等待,可左等右等,直等到他昏昏欲睡。
突然,门外传来响动,他听到几声熟悉的交谈声,谢怀面无表情躺在床上休养生息,闻声困倦的眼睛动了起来。
听到外面渐行渐近的脚步,他急忙朝自己脸上来两巴掌,迫使自己赶紧清醒过来。
撩开的幕帘投进来几束光,闫凝带着一行人走进来,端药的、托盘的、拿衣的等等数十人,几乎快要将整个室内占满。
谢怀头一次在闫府感受到这般大阵仗,他佯装懵懂害怕地缩起肩膀,只敢与闫凝对上视线。
“凝姐姐,你是来给我送药的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他胆怯地扫过四周,单手将自己环抱起来,只从臂弯里露出湿漉漉的月牙眼。
闫凝闻言,识趣地打发多余的人先出去等候,从沁云手中要过盛汤药的碗轻哄道:“全府都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受伤,我若不来关心你,还想要别人来?”
“那姐姐是因为我救了你才来看我的吗?”谢怀得寸进尺地问道。
言下之意就是质问她自己不救她,还会不会来看自己。
还真是敏感,闫凝吹了吹汤药,顺着他的问话道:“不管你救没救我,我都会来看你。乖,快些把药喝掉,再不喝,凉了更苦!”
谢怀不情不愿地转身对上少女满目担忧的神色,双眼含泪,“可是,今早姐姐只陪我说了几句话就走,是不是厌弃小怀拖后腿了?”
没料到他竟然会介意此事,闫凝惊诧地扬了扬眉,随后浅笑淡然,从善如流地挖一勺药递到他的嘴边:“想什么呢,是府中有急事要处理,不然该好好守着你才对!”
谢怀低低嗯了一声,心知拿乔不易太过,他乖顺地就着闫凝递来的勺子,低头噙了一口药,“咳咳,姐姐,这药怎么这般苦?”
再抬眼,少年美目含泪,像只温驯乖巧小兽,泪眼婆娑地请求道:“小怀胳膊好疼,凝姐姐能不能喂我吃块蜜饯,若是不可,那便罢了,也不是非要那口吃的。”
他意有所指地望向沁云托盘里的蜜饯,闫凝有求与他,自然顺着答应。
她拈起一颗蜜饯,放到手心中,且看到他笑眯眯地顶着俊俏容颜凑上前,还不等闫凝反应,殷红的小舌轻巧一卷,她的手心早已空空如也。
湿软触感在手心轻轻挠过,留下一点点盈润水光,闫凝当即僵住动作,心间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开来。
他的视线亦是紧紧跟随,闫凝此时心间也好像被他用小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酥酥痒痒裹挟着别样的情绪。
她没由来的忽而红了脸,紧急用咳嗽声打断那份情感。
得到闫凝如此优待,谢怀心情大好,配合闫凝喂药喝完一整碗。
随后听见闫凝提出要求,要带他去参加晚上的祈福,谢怀欣然答应。
他知道魏楚之不在府中,正好给了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时机。
没想到此行如此轻松,闫凝叫来侍女们服侍他更衣,静等夜晚来临。
祈福节是扶摇镇上数一数二的大节日,就算有外敌当前,人们不忘苦中作乐,街道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穿上喜庆的衣服,手中各个持着漂亮花灯游街串巷,仿佛白日里的纷纷扰扰与夜晚隔绝了一般。
闫府白日里的豪华马车被守城士兵拦截回来,闫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坐上游街,直到去了灯会处停下,闫凝在怀郎君的扶持走下马车。
她不为外界百姓奚落所动容,拉着怀郎君到处游玩,直到有个调皮的孩子撞到了闫凝一身崭新的衣服上,听见孩子小声抱怨,“不过是个商家女,我以后可是要考秀才的,撞到你衣服怎么了?”
谢怀一把抓住小孩,笑吟吟地打发闫凝离开,“前面的糖葫芦看着不错,姐姐可愿为我买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