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群中也起了讨论声。毕竟监督决定先发的规则透明公开——新生测试中表现突出的人都在。而绫濑从实力到脸到性格都让人印象深刻，就算绫濑至今也没和几个人说过话，记住他名字的人也不在少数。

但是，被钦点为左外野手的麻生尊可顾不上这么多。

这位同学的动作可称得上是一跃而起，监督话音刚落，他就已扫开人群在前排站定，昂首挺胸如布谷鸟钟里准点蹿出的神气小鸟，身边跟着一个圆头圆脸、个子稍矮的新生。

“太急着表现了吧，呐？”

关直道的圆眼转了个圈，声音轻快，和圆白菜似的外形不同，他的名字倒显得板板正正，颇有侠客风范。他和麻生尊同个班级，同为外野手，又都曾是少棒队的四棒，凑一块说不完的话题，两人迅速结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进度之快足以让绫濑这样的社交空心症心生敬佩。

麻生尊对关直道的话不以为然：“再不表现风头就要被抢完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绫濑没有先发，但难道他还想去找监督......”

“片冈监督，我有疑问。”

一语未尽，一道彬彬有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麻生尊瞠目结舌地像身后望去，就看到绫濑举起手，脸上挂着一副好学生面孔，语气诚恳：“请问不让我先发的原因是？”

关直道肘了麻生尊一下，丢出个“看我说啥来着”的眼神。

不等监督说什么，绫濑走上前，走到片冈监督面前，继续说道：“不论是进攻或是防守，我都有和前辈抗衡的实力，让我先发，新生的胜率就会提高。”

绫濑觉得自己还谦虚了，什么抗衡啊，压制都不成问题。但落在其他人眼里，这位同学像是举手回答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背诵着教科书上无需赘述的定理，丝毫不怜惜前辈们快被怒火烧光的眉毛。

三位老师同时陷入沉默。片冈监督墨镜下的视线看不清情绪，表情是一如既往地紧绷。太田部长夸张地瞪大眼睛，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打转，而高岛老师轻叹一声，扶住额头。

高岛礼不是没有预想到现在这个场面，自从昨晚和片冈监督的谈话后她就有了预感。现下只能安慰自己担心了一晚上真是没白担心。

红白战的前一天，监督办公室。

“捕手实力？绫濑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提问，高岛礼沉吟了会后谨慎回答：“我认为评估他的捕手实力时需要结合他担任的监督一职，因为日常训练和场上的战术布置全出自他手，说明绫濑是能主导全局的头脑型捕手。”

片冈侧头听完，将视线拉回到眼前，矮茶几上交错摆放着绫濑和御幸的资料。他凝视着入部申请表上“全国中学软球大会准优胜”几个字，这位许久未出成绩的监督沉默不语，右手食指摩挲白瓷杯的力道逐渐加大。

场下场上的监督同为一人吗......片冈定了定神，对高岛礼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明天的红白战先发名单需要修改，我还是决定把绫濑暂且撤下外野先发。”

高岛礼愣住，无法维持唇边的微笑，下意识反对：“不妥吧，绫濑不论是测试数据还是日常训练都属于顶尖。”

这样做可就有点委屈绫濑同学了。

“确实如此，但是，”片冈话锋一转，嘴角泄出一丝笑意，“其实我更很好奇他身为捕手，或者说身为监督的那一面。”

回到现在。

“绫濑，你国中的优异成绩都是作为捕手取得的，”片冈监督语气异常平静，仿佛此时他们两人正在办公室里谈心，“但你一进高中就决定转外野手。”

又一个来问我为什么转位置的。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询问，绫濑有些烦躁了，说过好几次的理由到了嘴边，片冈监督的问题却大相径庭。

“这是你反复思考、周全考量后的选择吗？”

人群中的嗡鸣声又大了些。

“他国中不是外野手？那个长传、那个守备，他竟然不是外野？”麻生尊大惊，急切地和关直道讨论起来，“喂，你怎么看？”

关直道嘴唇蠕动：“你小点声！大家都在看这边！”

绫濑无视大声蛐蛐他的好同学，飞快地给出了答案：“当然。从今往后，我只会以外野手的身份站在棒球场上。”

这话说得坚定不移，颇有几分「敢向磐石发声」*的态度。片冈铁心如此点评，他身为语文老师的职业特性又冒了出来，但作为棒球部监督他不会轻易松口。

“好。但出于私心，我想确定你在捕手位的表现，”片冈终于回答了绫濑最初的问题，“所以今天我准备给你两次机会，一次捕手，一次外野手。这就是你没有进入先发名单的原因。”

两个位置已是特殊对待，占用了其他选手的表现机会，所以先发的名额就让给了别人。无需片冈监督多言，绫濑自然懂了片冈监督的逻辑。但问题是，谁向你申请了这份“优待”？

绫濑生硬地拒绝了这份不请自来的提议：“我不会再当捕手。而且，比起个人的‘才艺展示’，这场比赛显然有更重要的意义。”

他侧过头对着前辈们勾起唇角，故意挑衅一笑：“因为我们一年级生要争夺本次红白战的胜利。”

这声音很轻，却如闷雷砸在众人头顶，使所有杂音全归于这一处，压缩到极致又骤然爆发。

“太嚣张了！！”人群中响起一声断喝，如绫濑设想的一般，激愤之声此起彼伏，“区区新生！”“有点本事就没自知之明了！”“不要小看前辈啊混蛋！”

这阵仗把御幸看得嘴角笑容是一抽一抽的，要知道他都进二军快半个月了，和二军前辈朝夕相处，但现在前辈们脸上的愤怒之色可是连他都前所未见啊！

哎呀这家伙太拼了吧，御幸感叹道。不过有另一个“异类”帮自己分摊火力，御幸由衷地感到欣慰，他觉得就算再被打至少自己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和津津有味纯看热闹的御幸不同，新生群里还是有人在真切为绫濑担心的，渡边算一个，仓持勉强算半个。他们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张望，可只能看到前辈们气得面红耳赤的脸和绫濑的背影。那背影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削瘦，挺得笔直。

绫濑向来从骨子里漠视他人无关紧要的情绪，阳光照射下，他的脸白得像覆着层薄霜，睫毛在眼下投出冷硬的阴影。抬眸望向片冈监督时，那双清凌凌的眼睛让监督也眉心一紧。

有人开口说话了，不是绫濑也不是监督。

“片冈监督，我也请求您能同意绫濑同学先发。”

这声音出来后，前辈们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一样瞬间噤声了。他们为说话的人让出一条道，又如众星拱月般守卫在他的身边。

是青道的王牌，寒川弥生。虽然不是第一次遇见，但这是绫濑第一次有机会隔这么近面对面打量他。

寒川的面容寡淡，脸型上宽下窄，下颌线条柔和，一头黑发也凌乱地向四面八方翘着，乍一看仿佛是个温和少年。但隔近了，却会止不住地被那双银灰色眼睛里的锐意吸引。他冲人说话时，两侧尖尖的犬牙就露了出来。

“因为你的打击很有意思，我要和你在比赛上交手。”寒川直接了当地说道，“你对红白战有胜负心，正合我意。”

“我会全力以赴。”绫濑简单回应道。寒川无意间也算帮了他，绫濑本来只想激一下二三年级前辈的情绪的，但既然王牌发话，他也顺水推舟。

寒川看上去更满意了。于是他们一起望向监督，一二三年级都随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高岛礼和太田部长也在等着监督的发话。

位于全场视线焦点的片冈监督还是巍然不动，半晌后，他同意了：“好吧，那就按你们所说。不过，新生这么明确地提出想赢下红白战还是第一次。”

片冈监督似乎笑了一下，冷硬的线条松动一瞬，连离得最近的绫濑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眼花。

片冈不急着宣布换人，转而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不如规定新生赢下的条件。我们承认一年级和二、三年级的实力差距，但也要鼓励一年级的斗志。分差在10分之内，则算新生的胜利，如何？”

“确实不错，”高岛礼扶了下眼镜，“这规定甚至可以细化一下沿袭下去，比赛双方都能更有紧迫感。”

太田部长扭头对蠢蠢欲动的新生嘱咐道：“可千万不要以为十分分差很大啊，你们的上一届最终分数是21：3，上上届是12：1，这几年就连最接近的都是11分哦！”

上上届。绫濑心念一动，也就是现在的三年级是新生的那届。当时的寒川弥生和天满彰联手把二三年级打线压制到只得了12分吗。而且青道年年衰退，两年前青道的打线只会比现在更强。

很厉害啊。

大部分新生们想不到这些，他们的心激昂了，原本红白战新生是怎么都不可能赢的，但是刚刚太田部长不是说了最接近的是11分，努努力，至少有能赢下来的可能性了啊！

二三年级的前辈们则嗤之以鼻，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群小鬼头！收收表情吧，第一局我们就能得10分！10分钟后就让你们哭着回家还差不多！

两边的剑拔弩张之势愈演愈烈，先发换人这种小插曲几乎被所有人抛之脑后了。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与之密切相关的三个人自然还是惴惴不安的——被选为先发的三名外野手，他们三个之中必须要有个人为绫濑腾出位置来才行啊。

谁都不想走，第一次采用新规则的红白战，谁都想先声夺人，大显身手一番。但是，换人已成板上钉钉，换谁还是要有监督来定。

片冈监督显然也还记得这件事，他皱眉思索了一会，目光在麻生尊、关直道、白州健二郎三人间来回停留了一会，搞得这三人大热天冷汗涔涔。末了，片冈监督有了决定。

他的视线下移，声音平稳地点了名字：“绫濑，你作为中外野手先发。关，你等下一轮。每个人都有上场机会。”

像是安抚般，监督解释了一句。

关直道轻快地点点头，但他身边的麻生尊就没这么释然了。

麻生的脸色刷地灰白下去，他猛然捏死了拳头，牙关紧咬。在他眼里，他的朋友没有比谁差了去。绫濑可是连外野手经验都没有啊！凭什么换他！

但麻生没有胆量，也没有底气像绫濑一样，冲到监督面前为自己朋友争取。只能憋着一股气，把脸憋得红一块白一块的，搜肠刮肚地想安慰的话。

关直道叹叹气，对身边相识不到数周的挚友一挑眉。

“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