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八王子市棒球场。

“就算是对方是公立校但也没有放松警惕——王牌先发！哈哈！青道高中的比赛总是这么有看点啊，没白来一趟。”

一垒的应援席上，记者模样的男人向同僚搭话，他嚼着烟头，话语和烟雾一同飘出，他的手上也毫不停歇，娴熟地架好了摄像机。

被他搭话的人则是《棒球王国》杂志的主编峰富士夫，他来得很早，此时正在翻看笔记本上对青道高中的记录，拒绝了同僚套近乎递过来的香烟。

在他眼里，青道并没有能扛大旗的投手，所谓的王牌亦是如此。青道防守的核心是蹲在本垒板后的那位混血捕手，配球和战术都无人能出其右，被誉为东京第一铁捕的——

泷川·克里斯·优。

他今天也只是为了克里斯而来。

至于青道的王牌，从去年的秋季大会到现在，这位背负上王牌的选手还没有展现出他和投手阵其他投手决定性的差距。

峰富士夫望着正在和克里斯练投的黑蓝色短发投手，沉吟片刻后叹口气，还是拿起笔记本，决定多多关注一下。

他十分清楚片冈监督的性格。青道的上一任监督还在时，刚入行的他就亲眼见证了片冈铁心作为王牌投手带领队伍夺取准优胜；而在记者界摸爬滚打数年后，峰富士夫已然晋升主编，又再次遇见了作为监督初出茅庐的片冈铁心。

那不是个会随便给出王牌的人，因为他自身就是位非常出色的王牌投手，峰富士夫如此坚信着。

在离他不远处的青道应援方阵内，绫濑视线的终点和他交汇，同样在打量这位昨天寝室内有过一面之缘的王牌。

昨晚练投的后续又浮现在绫濑的脑海。

在丹波练投结束后，天满彰也摇晃着手臂要求投球，并在好脾气的克里斯无奈点头后露出了恶作剧成功般的坏笑，绫濑自然也被这位投手勒令留下来陪练。

“绫濑怎么只陪丹波呢！在场的投手见者有份才对！”

于是绫濑整个自由练习的时间都在陪练中度过了。也正是在那时的闲聊中，克里斯和他说起了青道的投手阵。

“天满前辈不是王牌吗？”绫濑有些意外，不论是体型、球速或是展现出来的性格，眼前这位都很适合当王牌才对。

天满彰夸张地捧心作受宠若惊状：“王牌这么厉害的存在我这种小角色怎么能胜任！当然是交给其他人更放心啦！”

绫濑错开目光，注意到了克里斯眼神里闪过的一抹复杂，丹波也抿紧了嘴角。

天满彰恍若不察，仍在滔滔不绝：“你才来所以不知道也正常，但我们的现任王牌可是个相当、相当厉害的人哦，绫濑，你要好好信任他才是。”

尖锐的防控警报声乍响，拉回了绫濑的思绪，这对青道而言是进攻的号角，对公立校而言无疑则是给春天结束的倒计时拧上了发条。

棒球场上的整备人员已尽数撤离，两支队伍隔着球场排成一列遥遥相望，广播里的专业播音女声开始介绍青道的守备人员。

“背号1，投手，寒川同学；投手，寒川同学。”

绫濑的目光追着那个挺直的背影，他的身形很小，背号1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后背，身高170cm出头，窄肩细腰，大腿也不算粗壮，投手是很依靠身体静态天赋的位置，这样的身形，不会是速球投手。

那么，支持他拿到王牌的特质又是什么呢？

似乎是为了回应绫濑的疑惑，青道的王牌寒川弥生左手持球，走上了尚且无人踏足的投手丘。

——

一个多小时后。

“多谢指教！！！”

两校的队列面对面鞠躬，起身时，一边是整张脸用力强忍眼泪的痛苦，一边则是面无表情的静默。

15:4，青道5局提前结束比赛。

绫濑随众人走上大巴，坐稳后开始在心里复盘这场比赛。

王牌寒川开局不稳丢了1分又迅速调整，第四局被换下时的比分是11:1。丹波在第五局登板，但在五局上一口气丢掉3分。若不是青道打线在五局下延续了神勇表现，一个不小心打满九局也说不定。

丹波前辈的比赛心态真的不太稳。绫濑皱眉想着，那颗曲球足够形成压制，但丹波还是投出了太多甜球，甚至比不上昨晚练投的质量。片冈监督采取继投，估计是为了让丹波在春天好好锻炼心态，以便夏天多一份战力。

因为目前看来，寒川担任青道的王牌确实有些独木难支。

最速135km/h的直球，比对面的公立校王牌还要低，变化球也是常规的指叉球和变速球，几乎只有左投、控球不错这两个亮点。

......等等，这个投手这个配置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啊。

“绫濑，你要晕车药吗？看上去脸色很差的样子。”渡边关切的声音传来。绫濑抬眸，微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

渡边明显还沉浸在这场巨大分差的比赛的余韵中，眼睛亮亮的，和奋力应援的汗水在一起闪闪发光。或许是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有些兴奋过头，渡边不好意思地刮了刮脸颊。

“前辈们真的都很强啊。”渡边真心实意地赞叹，脸上满是憧憬。只要好好训练，有一天我会不会也……？

想到这里，渡边张口想对绫濑说什么，但又因为绫濑苍白的脸色犹豫不定，欲言又止。

“你也太脆皮了吧，以后我们可都是大巴出行，还要坐车去其他县。”仓持从前排的座椅上探出头，被太田部长勒令坐下后，又从座椅的缝隙里打量绫濑，正巧阻断了渡边的思绪。

仓持的身边一个关西腔的超级大嗓门响起：“晕车了？不严重吧？要不我去找部长说明情况吧！”

绫濑摇摇头，耳边的嘈杂声没有断过，基本上都是新生在讨论这场比赛。突然间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的新生里少了一个人。

御幸一也不在这里。

真是狡猾。如果不是为了确认克里斯前辈在棒球场上的表现有无异常，自己大概率也不会来的。

绫濑沉默地摆弄着手里的蓝色应援筒，开始回忆自己上次作为战力外的应援啦啦队旁观一场比赛是什么时候。

其实绫濑有些不适应处处掣肘的后辈身份，不说前世，就算在赤城他也是大权独揽、政令通畅......不不不开玩笑的，我们赤城都是些可爱又自觉的后辈啊。

正当绫濑在大巴上晕头转向地忆往昔时，御幸一也稳当当地坐在食堂，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桌上两堆DVD光盘，一堆整整齐齐码放着，另一堆显得稍微有些凌乱。

电视上一场棒球练习赛播完，御幸意犹未尽地抽出光盘，从整齐的那堆上拿起一盘放进去，把看完的丢到一边。

那些DVD盘上细心的用标签标注了练习赛的双方学校，对手学校和日期一直在变，但有所学校的名字始终如一。

赤城中学。

——

两辆回程的巴士相继停在青心寮时，正好是中饭时间。

仓持叫住了直奔宿舍而去的绫濑：“你不吃饭吗！”

“我休息一下。”

仓持嘁了一声没有阻拦，绫濑的晕车症状有点严重，不似作伪。他迈进食堂，准备快点吃完去宿舍抓人，但他坐下后一副笑嘻嘻的眼镜凑了过来。

“绫濑呢？”御幸伸长了脖子在食堂的人群里张望，无果后直接问道。

仓持不想和他多谈，敷衍道：“晕车回宿舍了。”

还不等御幸说什么，一个如洪钟般的声音响起：“怎么还晕车！那更要好好吃饭了 ，体格不跟上来怎么行！”

仓持和御幸一顿，同时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中年人必备的凸起啤酒肚，以及相比之下大小都显得秀气的脑袋，只是那张脸上的五官又让这人和秀气二字彻底无缘。

“还有你御幸！你今天都没去看比赛吧！跑哪里去了！”

面对现任队长的吹胡子瞪眼，御幸的笑容添了几分苦恼：“哈哈哈，东前辈，晕车和体格其实无关的啦。”

“不要转移话题。”东清国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他一圈，冷哼一声继续到，“下场比赛一定得去！别让我再抓到你溜号！”

“是是，”御幸随意应到，他推了推眼镜，毫不避讳四周都是前辈，无畏地宣告了自己的野心，“但是下次比赛，我可能就和你一起在选手席里了哦，东前辈。”

“哈，这个一年级的小鬼在说什么大话呢！”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还以为是过家家的少棒队吗！”

食堂里，前辈们的笑声带着嘲讽和不屑，但东清国看得很清楚，这不是在虚张声势，也不是在自满夸耀，眼前的这个一年级后辈只是平平淡淡地如此笃信着，脸上的欠揍笑容一如往常。

东清国双手抱在胸前，沉着脸从上至下俯视这个从开学第一天就不断惹他生气的后辈，就在包括仓持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大发雷霆揍人时，东清国豪放地哈哈大笑起来。

“就算进了选手席，你以为就能上场了吗？你小子，要赶上克里斯还差了一百、不，两百年啊！！”

不少前辈们凑到克里斯身边起哄鼓起掌，克里斯失笑，但配合地后仰靠到椅背上，轻轻颔首，是一个好整以暇等待挑战的姿态。

御幸的脸红了，东清国伸出手，仓持紧张地以为他想揍人，可东清国只是狠狠揉乱了御幸的头发：“是啊你就快进板凳席吧，我正好缺个帮我拎包的乖巧后辈呢！”

御幸苦着脸想要抚平被东清国揉乱的头发，最后还是顶着一个鸡窝头被无情嘲笑。

“但是你这份决心我很欣赏！！”

东清国朗声道，他两步跨到门口，确保此时食堂里的每个人都处在他炙热的视线下，每个人也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今天我们是取得了光彩的胜利！但这对夏天而言是远远不够的！”

“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向着选手席的位置、向着个位数的背号努力！两周后就是红白战，一军的登陆名单还有两个名额，春天永远只是夏天的预热，现在的位置不代表三个月后依然如此！”

“大家，为了夏天而努力吧！”

绫濑站在门口，右手虚搭在门把手上，聆听完了这份演讲，东清国的话音刚落，门内的氛围当即热烈得像是盛夏已至。

“你看，我说了小清是个很好的队长。”

在绫濑身后，天满彰轻笑着说道，抬手轻推了一下绫濑的背，“进去迎接属于你的夏天吧，和他一般天才的绫濑同学。”

——

或许是受到了东清国队长即兴演讲的buff加持，当晚青道众人的练习时常都有了不小的增长。绫濑作为每晚都沿着第一练习场跑圈练体能的人，更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大家离开的时点和以往大为不同。

但施加buff的人却还在奋战。于是，今晚不知道第多少次经过挥棒的东清国时，绫濑停下，保持着原地跑步的姿势礼貌发问：“东前辈，你不和大家一起回去休息吗？”

“谁让你跑得这么慢，20圈跑这么久都没跑完！”东清国在挥棒破空声的间隙里嫌弃绫濑的速度，“总是在自己配速的舒适圈里跑是没有锻炼效果的，你要提速！”

绫濑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得如一杯凉水：“请放心，理论知识和具体做法我知道。”

言下之意是你真不用在我边上监督我，怪不自在的。绫濑默默吐槽，顺便近距离观察东清国挥棒的姿势，发力流畅标准，带着一些极具个人特质的豪迈，就是略微臃肿的身形破坏了本应有的协调感。

“哈！听起来可真靠谱啊新人，”东清国揶揄道，他停止挥棒，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秒表，“最后一圈，3分50秒内跑完，超时加一圈，任何问题？”

绫濑眨眨眼，在心中惊讶于东清国的观察仔细，3分50秒跑一圈1100m左右的棒球场正是他的平均速度，当然对于已经跑了一晚上的他，这个时限也算挑战。

目光流转的刹那，绫濑已经点头，东清国摁下秒表计时键的嘀嗒声成了短跑的发令枪，绫濑穿着白色运动服的身影冲进空无一人的棒球场，宛如夜晚扫在海面上的灯塔的灯光。

嘁。真是个冷淡的一年级，东清国撇撇嘴，本主将亲自陪练，作为刚入队的一年级怎么也得表现得更诚惶诚恐一点吧！现在的年轻人！

一想到自己寝室里那个无法无天的一年级生，绫濑似乎也顺眼了不少......个屁！东清国故意干扰，挥臂大喊：“跑快点！时间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