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濑是你拉进棒球部的？”
“对。我找去他家，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打棒球，然后他就成为了整个棒球部依赖的人。”
“听起来很厉害。”
荣纯才把哭猫花脸擦干净，此时就快乐地扬起了嘴角：“绫濑前辈对棒球什么都懂，学业成绩又好，还和少女漫画男主角一样帅气。”
克里斯不由得跟着他笑了起来：“连赤城的训练和战术都由他安排？”
说到这荣纯更是来劲，滔滔不绝地介绍绫濑是怎么将一群棒球小白训练成全国准优胜级的传奇经历。在荣纯的渲染下，绫濑简直成了数一数二的名监督。
克里斯侧耳倾听，时不时认真询问战术细节。当荣纯添油加醋地说完绫濑击出满垒全垒打将赤城抬进决赛后，克里斯暗暗赞同：确实很强。
“但决赛我输得很惨，输给了东京的学校。前辈安慰我这不是我的问题。一个月后夏日祭的夜晚，他说他要去东京。”
“啊。”克里斯轻轻发出一个音节，他有些理解了。
荣纯瘪瘪嘴，眼里迅速聚集起水汽，一滴泪在眼角委屈地将落未落：“其他人都跟我说让我别生前辈的气，但是、但是......”
眼看荣纯又有要大哭一顿的趋势，克里斯赶紧把谈话继续下去：“所以你才和绫濑打赌，希望他留在长野吗？”
荣纯哭得眼睛有点疼，头也晕晕的。他拒绝直面这个问题，只是哼哼唧唧地表示同意。
克里斯终于理顺了前因后果，他先前猜测小投手是因为输掉练习赛、担心自己通不过木曾的试训才躲起来大哭，原来后面还有这么一个故事。
即便沉稳如克里斯也不得不感叹：这酸涩的青春。
现在的孩子啊……不不不我也只比他们大一两岁而已......克里斯把这种典型的中年感叹抛之脑后，对绫濑很好奇：“绫濑想去东京的哪个学校呢？”
问完后克里斯内心默念：拜托别是稻实。
荣纯咬牙切齿：“是叫青道的私立高中！这高中甚至没有邀请前辈，真没眼光！明明县内第一高中都来让前辈免费入学了......”
克里斯眼睛陡然一亮，嘴角也添了几分弧度。在荣纯这个被绫濑占据了大部分容量的小脑瓜所忽略的地方，一整套招生方案已瞬间成型。
他没有立刻暴露自己也是青道的学生，而是不动神色地继续打听情报：“泽村，绫濑没邀请你和他一起去青道吗？”
荣纯再次想逃避问题，但在克里斯温柔又略带强势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交底：“没有。应该说我没给他这个机会，在夏日祭的当晚我就冲他发脾气吵架了......”
“是我不应该乱发脾气啦，”荣纯把下半张脸埋进衣袖，声音闷闷的、越来越低，“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去东京呢？留在长野不好么......”
“绫濑一定也在纠结，不然不会答应你这个赌约。”
“我本以为我能赢的，我想向他证明长野和东京是一样的。‘破旧棒球场上的棒球也能闪闪发光’，我们一直以来经历的不正证明了这点吗？”
“如果今天真的赢了，你真的就能理直气壮地要求绫濑留下了吗？”
荣纯仿佛受了重重一击，他惊异地看向陡然严厉的克里斯。
“东京和长野是不同的，泽村。”克里斯所言像一副缓缓打开的崭新画卷，“在长野县，木曾少棒队或许是数一数二的队伍了，但在西东京，这样水平的队伍遍地都是。”
“丸龟、江户川、松方......数支强少棒队互相磨砺刀锋，竞争在空气中无孔不入，胜负皆是最好的成长剂，这就是西东京的棒球。”
“这样、这样难道不会很......”
“是啊，但竞争总是残酷的。对手太弱，则自己也得不到成长。”克里斯温言，“就像甲子园的标语，98%的高中生球员在这里失败，然后变得更强 。”
我希望变得更强，只是为此而已。
夏日祭的当晚，绫濑的话语再次被夜风吹向耳边。荣纯怔怔地盯着空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夺眶而出。
——前辈会离开，无法改变。他所求的早已超出我能认知的层面。我们会不会从来都不是同路人呢？只是机缘巧合下的并肩，我却天真地当成了永远。
荣纯用力地咬住嘴唇流泪，被更深层次的痛苦拉扯着。他加倍蜷缩，想化为身后白墙上的一个黑点。
克里斯伸手轻柔地摸摸他的头顶，感受着手掌下少年细微的抖动，有些于心不忍。
思量一会，克里斯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我父亲是原大联盟的选手，我的第一件玩具或许是父亲从职业赛场上带下来的棒球。”
荣纯像只冬天里被食物吸引的松鼠，从自己的安全树洞中探出头专注地看着克里斯。
“父亲职棒的压力我无法想象的，但每日饭桌上的氛围总能让我窥见一二：输掉比赛的那天，父亲只会一个劲地让我吃菜，而赢下比赛的那天，则有更多的话题和交谈。”
“唔、感觉，似乎不是很愉快......”荣纯小声地斟酌着话语，克里斯则是发出轻松的笑声：“但我从中获取了无穷的勇气。”
“知道有无数天才为棒球搏杀、知道如我父亲那般天赋与努力也无法抵达这项运动的顶峰——正是这件事让我拥有了前进的动力。我知道只要我还在往前走，我就不会孤独。我永远有目标、同伴和可敬的对手，我会失败也会胜利，会失意也会得势......”
“竞争让我在棒球上获得无限的可能性。”
“所以不要害怕，泽村，”克里斯说，“从真正的对手那有无穷的勇气向你涌来，至少卡夫卡是这样写的。”
“我没有害怕！我只是......只是不想抛下......我......”荣纯下意识争辩，却在克里斯明镜般深邃的眼睛里败下阵，嗫嚅着默认。
“所以我想，绫濑和我是同类的人，”克里斯了然，继续说起绫濑，“他对棒球的了解在我们这个年龄足够惊艳，他的战术，那些细节的背后，想必累积了无数个埋头在书籍和比赛视频中的日和夜。他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走进角斗场了。”
“前辈的打击也很强。”荣纯嘟囔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绫濑的实力点。
“对，打率也高得夸张。”克里斯配合地做了一个受到惊吓的表情，成功把荣纯逗乐。
“我知道了。”荣纯默默地说，“之前我只是以为我明白，但现在我是真的明白了，是我太自大，我一直自以为有压制东京校打线的实力，其实我还差得很远很远......”
“除此之外，你可能还有一件事不太清楚。”克里斯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泽村，你从没在绫濑面前用硬球投过变速球吧。”
荣纯深刻反思的话语一滞，他僵硬的转过头，顶着一双兔子眼看向运筹帷幄的克里斯。
“你的变速球有个不大不小的缺陷，会往左打者的内角下坠，”克里斯轻笑着向他揭秘这场比赛的胜负手，“而丸龟的左打者很多。我发现这点，大概是从第五局开始吧。”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荣纯震惊大喊，脑里迅速掠过被打出去的每一颗变速球，“原来是你指挥的，我就说怎么回事！”
荣纯着急忙慌地想一跃而起，却忘了所处的位置，于是——
“好痛！呜......”
荣纯头顶撞到了楼梯倾斜的底部，“咚”地一声巨响，荣纯抱着脑袋蹲下，痛得脑袋里面嗡嗡的，又呜咽着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克里斯没想到这变故，失笑间想把荣纯领出狭窄的空间，被荣纯躲过，抬头委屈又凶巴巴地瞪着他。
“首先，就算没有我看出这点，你也不能完全压制丸龟的打线，”克里斯对待棒球的严肃态度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荣纯瞬间正襟危坐，“你才接触硬球不久吧？投球太粗糙了。”
荣纯瘪瘪嘴再次泫然欲泣。
随即克里斯话锋一转：“但我能帮你解决这个小缺陷，也能教你投好硬球。”
他站起来，将身上的灰尘拍落，松了松僵硬的手脚，施施然走出了楼梯下灰尘密布的狭窄空间，向荣纯再度伸出了手：“你要跟上来吗？”
这次，荣纯把手交给克里斯，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走出阴霾。
荣纯抽抽鼻子：“那这样我是不是要叫你师父啊。”
“不需要，你不要这么......”
“好的师父！”荣纯露出了比赛后的第一个笑脸，重新找回了那只快乐小狗的影子，“不孝弟子泽村一定会认真学习的！”
“你......算了，”克里斯扶额，“我会先安排一些训练清单给你，你还有一年才毕业，现在的重心仍是软球。”
克里斯在本子上写了一串号码，撕下来塞给荣纯：“我的电话号码和LINE。”
末了又补充：“绫濑也可以用这个联系我，毕竟半年后他就是我的后辈了。”
“啊？”荣纯傻眼，“啊？？什么意思？”
克里斯没解释，而是扭头对走廊拐角处的阴影里招呼一声：“那边站着的就是绫濑吧？出来吧。”
躲着偷听了整场对话的绫濑倒吸一口凉气，从头到脚彻底炸毛。
“啊？？？”荣纯接着傻眼，他看到绫濑从拐角慢吞吞地磨蹭了过来，“啊？！”
“克里斯前辈。”被当场抓包的绫濑相当不好意思，超级小声地打了个招呼。克里斯挑眉看着这个荣纯口中无所不能的后辈，不禁翘起了嘴角。
他比自己想象中要冷淡些。听荣纯的描述感觉是人格魅力很强、性格外放的领导者。真正见了面才发现长了张生人勿近的脸，性格也有些矜持。
滤镜真重。克里斯笑着看向荣纯，发现他还是一副状况外的傻气，但人已经不自觉地挪到绫濑身边去扒拉他的衣角了。
“那么，欢迎加入青道，绫濑同学。半年后再见。”克里斯对绫濑微笑点头，转身欲走，把空间留给二人。
“不我还没考上呢......”面对克里斯，绫濑态度那是相当谦逊，见克里斯要走，情急下挽留脱口而出，“请等等！那个，我有一个捕手方面的问题想请教克里斯前辈。”
荣纯对绫濑这个乖巧后辈的状态太感新奇，站在一边弯着圆眼睛偷笑。
很快他又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听到绫濑问道：“克里斯前辈，作为捕手右肩的疼痛意味着什么？”
“啥？！”荣纯再次大喊，绫濑有时候真想捂住他的嘴让他小声点。
没想到是关乎身体健康。克里斯肃然皱眉：“这可不是小问题，捕手的手虽然没有投手那么损耗性大，但失去右手的代价同样也难以承受，一定要及时去医院检查身体。”
见绫濑默然不语，克里斯有些严厉地再次规劝：“现在似乎有人认为为了比赛燃尽身体是某种值得称赞的事，但我是极不赞成的。身体是棒球的基础，有问题必须就医，削减运动量。”
好好好好...真希望半年后克里斯前辈你还能记得今天教训我的话......绫濑点头称是，并再三保证自己会注意后，克里斯前辈终于放心离开。
留给绫濑一只炸开了锅的荣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