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野亲、咳，佐野老师好。”

绫濑推开会议室的木门，在看到还有其他老师在场时果断改了称呼，脸上的表情也从自然的笑意切换成了公式化的淡漠。接着向自己的班主任问好后，绫濑把目光抛向了在场的唯一一位穿着运动服的高大陌生人。

“我们刚刚还在讨论，赤城在全国大赛上取得的历史性好成绩。”

接收到绫濑询问的目光，那位双手抱胸的人沉声道。这人非常高，即便是180cm出头的绫濑也需要仰视，身上夸张的肌肉鼓包更是让他看上去像一座小山。

“这位是长野县佐圣高的石川监督，”佐野亲擦着汗介绍，心想这位监督真是个急性子，接下来可要麻烦了，“石川监督非常看好你，所以特意来邀请你加入佐圣。”

佐野亲没说的是，这位石川教练在联系了他后，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赤城的进路指导会安排，自己强行跑了过来，完全不在计划之内。

“我亲自来更能传达佐圣高中的诚意。”石川监督跨了两步来到绫濑面前，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来当佐圣高的四棒吧，绫濑同学，一起去甲子园大放光彩。”

许是说到了甲子园，石川监督运动服下的肌肉似乎都绷紧着壮了一圈。

“特别选拔入学，学费全免。”末了他又补充一句，眼睛发光地看着绫濑。

棒球狂。绫濑迅速给石川监督下了注脚。老实说他很不擅长应付这种纯粹到有些自我中心的人。

绫濑回避了这个话题：“不好意思，我能先坐下吗？”

佐野亲和班主任老师坐在长桌的后面，面前一张放着茶杯的空椅子，一看就是为进来商谈的学生准备的。

石川监督粗长的剑眉皱到一起，思忖着打量了绫濑一圈后，侧身让开了路。

佐野亲趁机把话题拉回正轨：“我们看了你的进路调查表，首先升学是能确定的吧。”

长桌上摆着好几份文件，最上面的一张是绫濑前几天填好交上去的进路调查，上面只填写了第一志愿，其余两栏光秃秃的空着。

为了彰显决心只填第一志愿也是很常见的事，但绫濑第一志愿实在有些不可思议，让佐野亲和班主任老师初见时都惊掉了下巴。

看到绫濑点头，佐野亲的声音也增添了一丝严肃：“那么，能说说你想去青道高中的理由吗？”

绫濑苍介的第一志愿：青道高中。

“什么？！”

本来淡然处之的石川监督就猛地转过头来，语气里满满诧异，他皱着眉询问：“青道高中来邀请你了吗？”

“这倒没有。”

说到这个，绫濑一阵气闷。

荣纯和仓持能被青道邀请，说明青道的球探这几年绝对在关注软球大会。本以为自己也会收到青道的邀请来着，没想到这都十月了还完全没动静......

青道的球探，这是什么剑走偏锋的选人标准啊！像我这种标准的打击天才都不要吗？真的吗？

绫濑嘴角抽动着，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掩去表情。

再次开口时，绫濑还是那副比赛前作战会议时的平稳语调：“但去青道高中是我认真考虑后得出的结果，我不会更改。”

“绫濑同学确实是自主性很强的人，”察觉到空气中有些滞涩的氛围，班主任温和地说，但还是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是西东京的青道高中呢？”

感受到三个成年人探究的目光戳在自己身上，绫濑感到阵阵头疼：总不能说是因为我知道荣纯会去青道，所以提前一步去找一年后的他吧......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回东京上学而已。我本来就是从东京转学过来的。”

最后一句是对石川监督解释的。面对石川监督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棒球狂，绫濑并不想将升学和棒球扯上关系，与他多费唇舌。

而之所以对荣纯扯一些“为了变强”之类的话，是绫濑觉得荣纯需要这样一个谎言。

他需要外界的刺激去重新思考棒球对他的意义。

不过荣纯的反应的激烈程度也超乎了他的意料。

绫濑放下茶杯揉了揉额角，指尖的温热有效地缓解了这几天来的头疼。

“哈哈，石川监督可能不知道，绫濑同学是二年级春转学来长野就读的，他户籍在东京呢。”佐野亲打着圆场，一边奇怪绫濑这孩子怎么回事，平常都挺滴水不漏的，今天怎么句句带刺。

旋即他又恍然大悟：和我们小队长吵架了所以心情不好，理解。

和直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的赤城队员不同，佐野亲一收到进路调查表就立刻清楚了他们两个吵架的原因。不过既然这两人都没有要说的意思，佐野亲还是替他们一直保密到了现在。

或许是怕影响到他们的秋季大会吧。佐野亲不确定地猜想着。

石川监督完全没想到绫濑会是这么个情况，他之前准备好的长篇大论的说服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人家一门心思回出身地念高中，这还能说啥？

而除开棒球外，他也不是一个多言的人。

“绫濑同学，真的不考虑长野县内的高中吗？”石川监督不死心地最后问了一句。

“是的。不好意思。”绫濑站起身郑重地说，又添了一些“感谢邀请”之类的客套话。

“好吧。”石川监督失望至极地摇摇头，看绫濑一脸真诚的歉意，反而粗声安慰道，“没事，这种情况多得很。”

正如强校会依靠名声让自己的成绩如滚雪球一样年年壮大，弱校也会在这样的人才争夺中节节败退。长野县的棒球，还是太弱了，留不住优秀的棒球生源。

要改变这处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甚至不仅仅是棒球的事。

石川监督叹息着鞠躬，为自己的不请自来致歉，匆匆道了句“打扰了”之后，便离开了赤城。看样子很可能是赶赴下一个中学。

“青道高中啊，”见外人走了，佐野亲终于瘫倒在椅子里喃喃道，“你可真会选目标，毕业季老师也可是很忙的啊。”

在绫濑不解的眼神中，佐野亲蹦起来，隔着桌子凑到绫濑面前：“西东京的青道高中，你想作为体育生想推荐入学，申请表总要有吧？青道的测试标准总要看看吧？校长开具的推荐信也要写吧？时间可是很紧啊！”

“而且赤城中学好久没有体育推荐生了，以往的流程我还得找找......”佐野亲嘟囔着，看似抱怨，实则桩桩件件都有为绫濑考虑到。

“不再多问问我为什么要去西东京吗？”绫濑一边问，一边往身后的椅子里缩了缩，尽可能地离佐野亲的大脸远一些。

佐野亲坐了回去，不甚在意：“想去好学校，老师当然全力支持。”

说的也是。

绫濑怔了神，随后又笑了。他清清嗓子说：“佐野亲，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青道高中而已，普通地考进去就好了。”

如果是稻城实业我估计还要加紧努力一下。绫濑在心里补充。

“噗。”绫濑的班主任老师被逗笑，不知道是因为佐野亲这个可爱的称呼，还是因为佐野亲现在强忍抽搐的扭曲表情。

她笑了笑后说：“青道高中的偏差值可是有65往上，但老师相信你没问题。”

“哈哈哈、当然，我也是！”佐野亲勉强道，看着班主任老师脸上愈发不可收拾的笑意，他只能悲愤地把矛头对准绫濑，“下次有想法了就要提前说出来啊！像棒球部里那样！”

“需要补习班推荐吗？”班主任无视了佐野亲，拉过绫濑的成绩表，“初中调查书这一块完全不需要担心，我会为你准备好的。私立高中入学也只考国语、数学、英语三科，唔，可能国语有些吃力。”

“麻烦老师了。”绫濑说着，这场略有风波的指导会也到了尾声，“那我先走了。”

绫濑走至门口，突然被佐野亲叫住。

“泽村那边，你们还是好好聊聊吧。就算高中要分开也不能吵架呀。”佐野亲说着，又把荣纯的行踪透露给绫濑，“今天下午他请假去看决赛了，你要不也去看看？”

“......我知道了。”

绫濑将门在身后合上，慢慢踱步到走廊，此时正是上课时间，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讲课声隐隐约约地传来。绫濑独自走过一个个教室的窗口，没人注意到他。

绫濑想，现在去找荣纯的话，就算不需要他说什么，两人也会自动和好。毕竟是那个乐天派又暖绒绒的荣纯啊。但即便如此，他们间的矛盾也依然横梗在那。

祭典上两人的话绫濑一字一句都记得一清二楚。其实那天晚上，有个问题，绫濑本是想问的。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东京？

只可惜被荣纯一把挥开，错过了这个问题的最佳时机。但现在绫濑又有些庆幸没有问出口。

毕竟对于荣纯而言，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一起打了一年棒球的前辈而已。有什么立场邀请荣纯和自己一起去千里开外的东京呢？

还是让专业的人来吧。绫濑心安理得地把这问题搁置了。

绫濑突然有些好奇，现在这个无法割舍一起长大的同伴、对精英棒球无比抵触的荣纯，青道到底是怎么在一年后成功拐走的？

想到这里，头钻心地疼了起来。绫濑捂住太阳穴，被迫停住了漫无目的闲逛的脚步。

绫濑知道最近频繁头疼的原因：他的脑子里塞了一段记忆。属于荣纯的记忆。

绫濑本以为他们进全国那天晚上，自己异常的嗜睡状态和那个梦是对“愿望——记忆”的兑现，但祭典的晚上，他突发奇想向荣纯确定愿望的实现，才完成了最后的这一步。

只要接受这份记忆，他应该就能顺着梦的后续，得知荣纯在国中失败的棒球比赛后的经历。或许能找到问题的答案。

但绫濑选择了拒绝。

没什么重要的，没什么要看的。不过是一段来自过去的、毫无作用的记忆。

可内心深处始终有个声音在说：得了吧，你只是不敢面对而已。

不敢面对结局血肉模糊的前世、不去细想自己重生的代价、亦不探究这个所谓的系统的真相......

所以干脆统统打包抛到脑后，用“活在当下就好”这种粗浅的借口逃开。

绫濑苍介，我发现你有个大问题，绫濑想起泽村有次举着心理学测评对他严肃地下了诊断，你逃避心理太重了！

或许是吧。绫濑想。可惜还没解决这个问题，我就死了，现在只能我自己尝试解决这个问题了。

目前看来，他进度大概是零。

他不敢问荣纯，你愿意为了我去东京吗？

——正如遥远的从前，面对即将去往美国的泽村，他同样不敢问：你愿意为了我留在日本吗？

“哈。”

走廊里响起了轻笑声。

“你还真是全无长进啊......”

穿堂风刮过整条走廊，两边的绿植深受其害，树叶攒动摩擦的声音像是呜呜的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