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天花板。

绫濑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出了一身冷汗，湿润的黑发搭在额前。绫濑三两下蹬掉被子，一薅头发开始回忆这个梦。梦中他即将乘坐的飞机坠毁，他抢救无效死亡……绫濑狠狠打了个冷颤。

好可怕的梦...明天还是不要飞了！

绫濑捏了捏鼻梁，翻个身想拿出手机取消航班，手却直接撞上了一侧的墙壁。

不对，这里什么时候有墙的...?

绫濑彻底清醒，他一骨碌坐起来，连爬带滚地翻下床找到灯——

完全陌生的房间，凌乱又狭小，入眼所见是标准的男子中学生卧室布局：单人床、木制书桌、桌面日历（日历的年份让绫濑不愿细想）散落的试卷…和他睡着前的那个温馨二人小家完全不同。

墙壁上挂着国中制服，赤城中学？好耳熟。绫濑僵硬地走到书桌前翻开学生手册，从照片和名字上得知了十分钟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他还是绫濑苍介。

绫濑“啪”地关上灯，房间重回黑暗。

飞机失事前的记忆回流至脑海，绫濑崩溃地蹲在地上揪起头发。他在死后穿越到了平行时空十几年前的另一个自己身上，得了机会再次苟活一世。哈哈，真是要人发疯。绫濑心如死灰。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熬过了无数孤单的时间，独自走过了漫长的路，才遇见了他。绫濑自认从未负过谁，可命运无情，也不由他分辨一句，翻手间就把他送回了自己动荡不安的少年时代。

绝望如黑色藤蔓般密密匝匝地盘旋而上，捂住了绫濑的口鼻。他颓然坐在昏暗房间的中心，与静止的四周融为一体。

笃笃，一道轻快的敲门声解救了他。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绫濑前辈，你家阿姨说我可以直接进来哦，我不客气啦—”

咔嚓咔擦，门把转动，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房间。棕发金眸的娃娃脸少年轻盈地踏进，带着绫濑再熟悉不过的太阳的笑容。沉闷房间里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

阳光正好，一如他们八年前的初见。

——

泽村荣纯觉得这位绫濑前辈有些不对劲。

自从今年秋季开学听说了学校即将被废部合并的消息后，荣纯就想要成立赤城中学的棒球部。“用棒球留住学校的名字这种事一听就很热血啊！”泽村荣纯如是说。

于是他开始按着名册一个一个问过去。虽然除了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其他人都果断拒绝，名单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但荣纯相信惊喜一定就在下一个！

下一个：绫濑苍介。

“不，这个就算了吧。”荣纯的发小、损友、棒球部九人之一的邻居，广川顺吐槽到，“听说是个和棒球啊梦想啊这些事完全相反的存在。”

荣纯之前没有听说过这位前辈，对广川的建议相当不以为然，行动力满满地就在周末登门拜访。

而绫濑确实也给了他大大的惊喜——哪有普通人第一次见面就扑到别人身上哇哇大哭的！嘴里还说着些“你还记得吗？”、“对不起哇呜呜呜”、“是命运！这一定是命运！”之类的让人听不懂的怪话。

噫，好可怕的前辈。

和自己无话不谈的青梅竹马若菜说了这个奇怪的前辈后，这个一向温柔包容的女生也默默同意，用她的原话说就是：“就算是小荣也不会这样做。”

虽然绫濑前辈哭完后改口答应了邀请加入棒球部的请求，但因为他言行举止实在奇怪，荣纯甚至已经开始思考这是不是个好主意了。

嘛，总之先建部再说吧！乐观的荣纯如是想到。

而事情开始向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脱轨滑去。

周一，新的一周，心旷神怡。

“泽村，外面有学长找！”男生拉开教室门，对泽村喊到，但是门外高高瘦瘦的二年级前辈已经从他身边挤进了教室。

这位不速之客瞬间成为了小小教室里的视线中心。

赤城中学是黑色的制服，进来的人一头微微卷翘的柔顺短发也是如墨的黑色，碎发随意地散落在耳边和额头，和素白的肤色交错相印，周遭似乎就剩下了黑与白两种单调颜色。

不，还有一抹蓝色。额前碎发下是一双湛蓝眼睛，一片清冷的蓝，仿佛雪山上的湖泊，倒映清澈如洗的天空。

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淡色的双唇勾出半月形的弧度，分外精巧的五官结合在一起。加上清瘦的身形，整个人说不出的飘忽感，仿佛下一秒就会消逝一般。

“是二年A班的绫濑前辈吧。”有人认出了这位在学校因颜值人气不低的前辈，只是比起他的脸，他生人勿进的态度更是远近闻名。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我们班？

黑发的前辈无视了身侧众多古怪视线径直找上了荣纯，腋下夹着一堆a4纸打印的铅字资料，上面填满了众多手记符号。

绫濑将这打熬夜赶出来的资料拍在荣纯桌上，在大庭广众下宣布，“我会帮你建立赤城中学的棒球部的，一起去全国大赛吧！”

高大的男生把荣纯堵在两张课桌的组成的狭小空间里，这位前辈一改昨天的怪异，坚定地宣告着不可能完成的目标，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功的未来。

被这番励志又冲动的发言点燃热血的荣纯，更是直接把昨天的坏印象彻底抛诸脑后。他站起来用力握住绫濑的双手，用更大的声音申明，“是！我们会和前辈一起去全国的！”

太近了笨蛋！

绫濑看着同居男友十三岁稚嫩的脸和金灿灿的眼睛，可耻逃避了视线。

——

和荣纯约好了下午去棒球场一起训练后，绫濑在午休时刻走上了天台。

当然不是往下跳。

虽然他也不是没有思考过死回去的可能性。

只是再次见到荣纯给了他打了针安慰剂。在那天上午荣纯离开绫濑家后，绫濑横躺在地板上，真实地冷静了下来，强迫自己认真回忆起昨天的“梦”的可怕的后续。

梦里荣纯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蒙上了尘埃，一片死寂。绫濑以背后灵的视角跟随着荣纯，看着他终日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被诊断出了抑郁症，再也无法投出漂亮的球，甚至拒绝了球队的帮助，以伤病为由要求退役。

“我无法再留在棒球场上了。”荣纯这样说着，在球队和球迷痛惜的眼神中选择离开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球场。

绫濑只能看着。他曾想就地烟消云散，却做不到抛下这样的荣纯。荣纯被他那位克里斯师傅送回日本，他的家人在机场等他，神情肃穆。他们把他送去见心理医生，荣纯终于吐露折磨他已久的心声。

“是我害了他。”

“如果不是我任性说想见他，他就不会来美国，他就不用死了。”

“对不起。”

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绫濑看着荣纯回到长野的家里，让父母收走了房间里所有和棒球有关的东西，拒绝见之前的所有朋友，包括他重视的青道OB们，经常性把自己关在家里一关就是一两周。

泽村荣纯的人生中从此再也没有棒球。

而不知为什么，后面记忆越来越模糊，他的意识也随之慢慢消逝了。

绫濑仰躺着，湛蓝色的双眼里孕育着风暴。他朝天空捏紧了拳头，又狠狠地砸在地上，痛感攀附而上，席卷了整条手臂，却让他感受到了重新拥有实体的欣喜。

他还活着，他还能做到很多事。他能再次站在荣纯身边，甚至比前世更长久地陪伴他。上天残忍地剥夺了他的生命，却又大发慈悲地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这绝不能成为一场毫无道理的噩梦。

这次，他一定要、一定要陪他走到最后。

绫濑躺在教学楼天台上思绪万千，初秋已经有了几分凉意，从天台的地板蔓延到绫濑的背部。他索性站起身，发现从这里可以遥遥望见赤城中学老旧的棒球场。

重建赤城中学棒球部。将赤城的名字永远地留在全国大赛上。

真像是那个笨蛋会做的事啊，近乎夸张的理想主义。前世荣纯应该是失败了。某次和他回长野过新年，都是进了职棒的人了，还在念叨中学的棒球往事。

不过这次有我在，一定能成功的。

绫濑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地想起昨天遇到的另一个大麻烦。

昨天他失眠到凌晨四点，最后几乎是昏睡了过去，结果还要在梦里被奇怪的东西缠上。

一个自称系统的奇怪机械音。

系统自顾自地讲解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强行和他绑定到一起，再没了声音。

本以为是自己无厘头的梦，结果醒来一看...太阳穴上真的如梦里所说出现了蓝色的光圈*。绫濑对着镜子面无表情地思考自己这个精神状态还有几年活头。

他顶着头痛揉动太阳穴，在梦里系统的长篇累牍中提取了重点。

现世荣纯的七个心愿，对应了前世泽村的七段回忆。而每满足一个心愿，就能收集到一段独属于泽村荣纯的回忆。

在梦里，绫濑打断了系统的喋喋不休，不耐烦地问出了萦绕在心头的、充满愤怒的问题：“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系统沉默了很久，久到绫濑觉得自己终于能睡个好觉，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却多了几分空灵：“这是一项选择。”

“我衷心祝愿，在最后的最后，开端的开端，您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这之后，梦醒了。

绫濑点了两次太阳穴，今早他发现这是唤醒这个垃圾系统的方式。眼前出现了类似游戏的简陋交互界面，七个任务栏，六个都是一排问号，只有最顶上用幼稚的圆体字写着：“为了即将被废校的学校让我们从棒球部出道来打棒球吧！”

字体的配色花里胡哨，极具冲击性。后面还用大大的红色标注着未完成。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绫濑有气无力地在心里吐槽。只是在七个任务栏的底端，一个显眼的对话框安分地待在那，旁边一个圆圈包裹的问号。

点开问号，跳出来的是系统的使用手册，条例清晰，言简意赅。

都有这个了还跑到我梦里来干什么，我不要睡觉的吗！

绫濑一生气就头疼。而他飞速看到最下面，让他头疼得想分裂成两半同时尖叫的文字映入眼帘。

原来如此。

完成了这些任务、收集了所有记忆后，我还有一个许愿的机会。

一个这些属于泽村荣纯的记忆相关的愿望。

真是可笑。

那句故弄玄虚的“这是一项选择。”指的就是这个吧，也真是够鸡肋的。

拿到所谓记忆又有什么用呢？

让现在的荣纯想起前世有关的所有吗？他们两个人的相知相识相恋，一路走来看似美好，最终走向的却是灰色、痛苦的结局。让现在白纸一张的荣纯平白无故地承担这些，对他真的公平吗？

倒不如重新开始吧。

如果这是一段噩梦，那也该到醒来的时候了。

但是此刻绫濑却好端端地站在长野县赤城中学的天台上，寒意一个劲地往他身体里窜。衣服是不是穿少了呢，在这段非日常的剧情里，绫濑漫无边际地想着日常琐事。

下课的铃声叮叮铛铛地敲响，绫濑如大梦初醒般动了动手臂，想起了和荣纯的约定，只能叹了口气向棒球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