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后,索伦立马感受到不适,他以一个十分板正而别扭的姿势,被约束在座椅上。
室内光线明亮,看守不多,只有对面两位。
一定是被哪国叛军擒拿了。至于是哪国,不知道。
装潢古怪,太过简陋,不是他见过的风格。如果不是照明灯具高级感十足,以及对面两人精神面貌不错、服装整洁统一的话,甚至,完全不排除是难民作乱。
他们来自哪里,是谁的人不好判断,但抓他的目的,相当清楚。凡是想抓他的人,无非不就为两个目的吗——一个是为自己国家复仇,一个向自己索取好处。如果是复仇,他应该已经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了。
因此,索伦毫不犹豫地认定,现在这情形,不过是匪徒们要找他商量赎金了。
除了割地,其他的好说。他并没有多紧张,反倒有些生百叶结的气。纵使王廷卫队长和护卫兵们全部失职,侍奉在自己左右的百叶结,该犯如此大错吗。
等回去了,第一个问他罪。糊涂东西。
联盟警察依例按流程询问犯罪嫌疑人,“叫什么名字?”
索伦挑眉笑起来。
当今世上还有不知道自己名字的?
自王朝吞并诸国,统一大陆称帝以来,索伦·鄂温克这个名字,谁不知道都是罪过。
退一步说,不知道自己名字,绑架自己干什么。
当然,绑匪不知道人质的情况可能有,但绑架了王朝大帝,还不知道他是谁,索伦不信这概率。
只当是在挑衅。
他忽略了身体上的些微不适,冷笑,嘴边自动冒出不属于他认知之内的奇怪音节,“上一次跟朕这么说话的人,骨头渣子都没有剩下。”
不识好歹的东西,不用再多留了。约束椅只限制了他,依靠身体器官做不出攻击行为来,但他仍可以进行小范围活动。
索伦手腕半转,肉眼观察不到的地方,周围气流开始汇集。
联盟警察,“……”
此时,这具身体的正主郁戍,“!!!”
他一个五好市民,三好学生,这死嘴到底在说什么啊。
它背叛了它的主人,它知道吗。
它是中二病犯了吗。
它非要在警察面前过瘾吗。
因为接受天降豪门少爷的身份太高兴,有点兴奋过头,中间晕乎了一段时间的郁戍,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这张嘴,开始乱说话了。它知不知道对面坐着的是警察,以后还想不想政审通过了。
豪门身份像全息投影般虚幻,指尖一碰,就会消散在光子尘埃里。不切实际,虚浮的很。但是自己马上就要毕业了,是真的啊。
这张嘴是想自己,读不了研,考不了公,入不了编吗?!
“闭嘴!你这张死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相信知识改变命运,努力创造未来。是坚决拥护联盟的,遵纪守法,好学生,好公民!”
郁戍哆哆嗦嗦,愤怒又委屈。
“警察同志,请你们相信我,我是被冤枉的,刚才那些话,都不是我想说的。”
联盟警察点头,记录,继续问,“根据现有证据,你在奥瑞恩时间,596年7月23日20时许,出现在滨海大道监控画面中,请完整陈述你当日的活动轨迹。”
施法被打断,索伦相当不悦,但是他意思到,自己好像到了个怪地方,身体里进了个其他的灵魂。
如果排除绑架,场面看起来,也像官员审判犯人。
大帝选择姑且忍耐,看这人怎么狡辩。
然后,郁戍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休眠。
警察观察着索伦的表情、肢体动作等,进行着记录。
半晌,见索伦没有任何回话倾向,警察做出催促。
“朕的行程,也是你们能过问的?”
身上的束缚三秒内毁掉,对面两人五秒内撂翻,门外的人有点儿多,还有不知名武器若干。以及,天花板上窥伺的眼睛,自己的一举一动应该都在被观察着。
但这些不是大问题,只要对面不能在十秒内,把这屋子连同这栋怪楼碾成粉末,那就是朕赢。时间顷刻被计算好,话音没落,索伦手上的气力已经凝聚完成。
却没等他发作,乍然气力又一泄。
索伦,“?”
“你到底在做什么?”郁戍尖叫,他也感受到不对劲了,“救命!我身体里进了个鬼东西。”
“它不受我控制了。”
“救命,救命!我要报警啊。”
“我真没杀人。呜呜呜——”
郁戍保证自己之前没有杀过人,但是不敢保证,现在,此刻,这具身体不敢杀人!他有预感,这壳子极有想法,似乎想端掉整个警署。
天呐,自己做了二十多年的守法好公民,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袭警了。
为什么自己才经历感天动地的认亲,都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郁是那个“郁”家的“郁”的实感,当夜宴会就出了变故。颜氏二姐妹,于郁家私人海滨度假地附近失踪,当时,他恰好被离场的众人遗落。没有司机载他的情况下,郁戍只有一个人待在原处,自己想办法回家。
却成了嫌疑最大的人。
目前身体还间歇性不受自己控制。
他不做这个豪门真少爷了,可以吗。把我原来听话、乖巧的身体,还给我吧,求求了。
不管郁家旗下有多少知名企业,不管郁家坐拥了多少资产,他算是看开了,这破天富贵,自己没命去接啊。
格外惨烈的尖叫声中,审讯中止。
很快,郁家律师与omega联合协会申请介入,郁戍被保释成功,暂得自由。
回到郁家,在众人你给我们惹了大麻烦的眼神中,接受完一遍嘘寒问暖,又与律师反复核对好当夜细节后,郁戍回到了现在暂时属于他的大房间。
他嘴皮有些干裂,双目机械地睁着,屁股下坐着的是母星时代手工宫毯式样的地毯。当夜细节在他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过。
千真万确,那么盛大的宴席他左支右绌,没出太大的洋相已竭尽全力,来往名流众多,郁戍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跟随郁夫人,与颜氏姐妹打过招呼。
“香橼味儿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郁戍听见自己的嘴巴在问自己话,以一种他绝不会有的,人贵而语迟式的,贵族腔调。
“香橼?”
郁戍反应了下,很快在脑子里转化过来,那是个什么东西。
母星时代有典籍记载,香橼,芳香开郁,温中理气。是舒郁之良果,但现在也已失传,不知道基因库里还找不找的到它。
听起来倒和自己有点缘分。
作为一个omega,郁戍的信息素是橙花味的,一般通常的叫法是橙花味omega,或者说是橘子花味儿。
要找相似点的话,它们应该同属柑橘类,含点柠檬烯等共同成分。
肯定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信息素不小心泄露出了点,叫他闻到了。
这个叫法,不令郁戍难受。
于是,对于这个反客为主的不速者,郁戍的排斥感没有起先那么强,“我叫郁戍,郁金香的郁,戍边的戍。”
“不是玉树临风的那个玉树。也和那个郁家没有关系哦。”
他下意识多解释了两句。
这是介绍名字的通用模板,固定格式语音发送完毕。
然后呐呐,“现在和那个郁家有关系了。”
郁戍提醒自己,得注意点,以后不能再这么介绍了。否则一句以往顺口了的话,指不定里面还蕴含了多少种,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意思呢。
然而大帝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挑他不懂的来问,“郁金香是什么?”
郁戍,“……”
明白了。
这是个连郁金香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穷苦公民。
他只是中二冲动了一点。
但我们分明是同一战线,同一阶级的啊!
差点冤枉了同志,罪过,罪过。
坐在地毯上的郁戍,活力立刻补充满,还拿出光脑给他贴心地搜出来了,从母星时代,到现代的郁金香变迁史。附带高清立体四维成像,顺着时间轴方向,一排鲜活带着各自气味的郁金香,蜿蜒而来。
从早期红黄双色、形态优雅的伊莺,到星际大航海时代特别培育的永恒无尽海,单瓣到重瓣,单一香味到香味层次错落丰富……
郁戍十分大方,把场景铺好后,邀请索伦控制他的身体来看,“你看,你能看到吗?”
“这些都是郁金香,可以看,可以闻,还可以摸。”
“能看到的吧?不用我下线吧?”
短时间之内,接受了自己从普通公民,成为豪门贵子,再被指控成为犯罪嫌疑人,监狱预备役,郁戍对于可能要和一个陌生灵魂分享一段时间的身体,接受良好。
生活不就是这样的吗,还有什么呢,放马过来吧。
一阵细微电流蹿过,郁戍感觉到眼睛珠子在眼眶中,滑动了下,然而这并非由他操控,事先也没有预告。
索伦拈过片黄色花瓣放在嘴里,花瓣质地较脆,味道清淡,略有甜味。
“喂!”
“郁金香很多品种不能吃,有毒的啊。”
这家伙总不按常理出牌,郁戍的心脏一蹦一跳的,“算了,算了,反正都是假的。你当尝个味儿吧。”
“千万记得,外面的花不能乱摘了啊。不然,破坏市容,毁坏公物扣公民信誉分,还有罚款。”
“你是做什么的?”
大帝对劝告不置可否,他又挑了颜色浅一点的黄色花朵,掐下人家的花瓣送进嘴里。
他似乎格外钟爱黄色。
这一片,有轻微草本味。
“我还是个学生啊,旁边羲和学农的。”
“听不懂。”索伦理解学生的含义,再多的,有点儿难为他。
“啊?”
郁戍并不知道自己的哪儿用了刁专的词,以致于已经到了听不懂的层面。
他试着说的更仔细点,“就是,羲和联邦大学你知道吧?我是里面农业与生命科学学院的学生。”
一长串,念咒语似的。
索伦大致明白了,是个学堂的学生,那种搞集会和唱诗、说闲话的,指指点点自己无道义、多暴力的人,“行吧,我知道了。”
他的语气过于轻描淡写,郁戍百分之百确定他不知道。
他根本不知道,敢冠名母星时代远古太阳神的学校,是什么含金量;他根本不知道羲和联邦大学在整个星系的地位。首都星系的大学普遍比其他星系的大学难考的多,而地处于首都星系,首都星,黄金城市奥瑞恩黄金地理位置的羲和联邦大学,何尝不是万千学子心目中,传说里的“太阳”呢。
郁戍有点儿生气。
很快,他就明白了自己气从何来,这是自己目前,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也是自己实实在在付出莫大努力换来的成果。然而,现在不值一提,也未必有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