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许愿处理了一起客诉,客人醉酒在楼层闹事,她报警。
早上交班回宿舍,没吃饭直接补觉,她用两个夜班换一天白班,只为了今天白天能大睡一场。
刚睡两小时,被电话吵醒。
“江湖救急!”方伊的声音一如既往,纤细嗲。
许愿睡意正浓,眼皮睁不开,“你又翘班?”
“没。”
自己昨天夜班今天白班休息,方伊知道,许愿扯被子盖过头顶,摁断电话扔在床边。
两分钟后。
铃声又响,屏幕继续闪动,她摸过手机:“快说,我快困死。”
“我…”方伊小声道,“我刚到香港晚上才能赶回去。真的你行行好,江湖救急,这回要是再被我爸逮住,我死定了。”
方伊爸爸方行川,是万行酒店执行董事。许愿入职一年,也只在员工大会上见过方行川。方伊虽有些千金脾气,但俩人同寝四年,已混成挚友。
她现在是客房部经理,方伊被老爸安排在宴会部轮岗。
“……”
许愿掀被下床,摸索中穿上拖鞋,“说吧,出了什么事?”
“一号宴会厅尾款收不上来。”
许愿眉心一跳。
为避开时昀昱的婚礼,她特意跟同事换班。本想大睡特睡一天,没想到该面对的始终躲不掉。
电话里安静几秒。
方伊:“你没事儿吧?”
许愿:“没事儿。”
方伊不知道时昀昱,当时她在法国游学,只知道她恋爱但不清楚对象是谁。如今前任娶了桐城新常集团老板的独生女,豪门联姻,两人也算门当户对。
三个月的恋情,谁会放心上呢。
“我今天晚上回去,这回的限定包太少了,我一定要抢到手。”方伊嘻嘻笑,“你也有份。”
许愿忙拒绝。
这礼物太贵重,一只名牌包抵她几年工资。
方伊撒娇:“哎呀…你总是这样。”
许愿边拉窗帘,边恨道:“都给我换成尖沙咀的曲奇,往死里买!”
方伊:“遵命!”
挂掉电话。
许愿抓起桌上梳子重新盘头,换好工装制服,她走到门边全身镜子前检查仪表。
莹白肌肤在熬夜后不见一点毛孔。她走回桌前取出蜜粉轻扑眼下,仔细确认挑不出一点黑眼圈,这才重回镜前挺胸收腹,对镜,露出优雅笑容。
宿舍廊桥直通主楼,许愿通过员工电梯直达酒店大堂,往东,是最大最奢华的一号宴会厅。她轻抒一口气,双手推开殿堂般的大门,迎面的,是热烈浪漫的花海。
“许经理,你来了!”宴会厅助理急急小跑过来。
许愿怔望向礼台。
整面大屏闪烁着银色沙滩,远处海天相接,近前身穿黑色礼服和白色鱼尾婚纱的一对壁人相拥,笑眼如梦。
“许经理?”
“这是结账单。”
宴会厅助理是方伊的下属,她知道两人的关系,感激道:“麻烦你了。”
许愿回神,接过结账单,“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今日宴开一百零八桌,全都选择酒店最高配置不含酒水光主菜按位每桌八万八,她轻呵,可真吉利。
助理小声嘀咕:“明明这么有钱,催了几次尾款还往后拖。”
许愿看向迎宾区。宾客散尽,身着中式礼服的新人正在拍照,新娘颈间的浓彩粉钻光华夺目,很是亮眼。
“你去忙吧。”
助理应一声匆匆走开。
待拍照的摄影团队走光,许愿轻捏着结账单走到迎宾区,她微笑看新娘:“再次恭喜两位,”而后看向时昀昱,“能为两位贵客服务是我们的荣幸,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递上结账单。
时昀昱:“怎么是你?”
许愿:“时总好。”
垂眸回避了直来的目光。
“你们认识?”新娘江思柔朱唇微启。
“我同事。”时昀昱解释一句,“以前的。”
许愿安静听着,没有反驳。
她忽地抬眸直直盯着他看,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往日的熟悉感,陌生人的英俊脸庞。
她笑,困顿的手收回,重新递出去:“时总,请您安排结账。尾款一共三百八十七万。”
“噢…好。”时昀昱接过账单,招呼门口秘书模样的人过来,“跟许小姐去结账。”秘书惊诧一眼,跟着许愿默默走开。
江思柔:“许小姐。”
许愿回身站定,“江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既然是原来的同事。”江思柔瞥一眼时昀昱,“也该带一份伴手礼回去,谢谢你们今天的服务,我很满意。”说完,她盯着秘书看。
秘书会意,快步离开。
许愿礼貌回应:“不客气江小姐,这是份内之事。再次祝贺您新婚快乐!”
不到半分钟。
秘书回来,手里拎着伴手礼。
许愿点头示意后再度转身。
秘书跟在她身后,看着藏蓝色套裙的出挑背影,几次欲言又止。月余前老板时昀昱派他给许小姐送过一次分手补偿费。许小姐拒绝了,她说他不欠她。
显然许小姐不记得自己。
他快走几步,终于开口:“许小姐,时总公司遇到困难急需融资,时总不得已才—”
许愿打断他:“张秘书,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再提就没意思了。”
时昀昱突然提分手,他坦诚布公告知理由,自己还能勉强不成。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结婚,从方伊那儿看到婚宴预订单开始,她就预感有面对面这一天。
“……”
张秘书哑然,他目光从恬淡自在的面孔上移开。
穿过长廊。
许愿有片刻恍惚。柔美烛光下一切装饰都浪漫至极,这是她最喜欢的婚宴主题。只几秒,她压下心中呼之欲出的万般情绪。
从财务室出来,张秘书递过伴手礼,“许小姐,祝你越来越好。”
怔愣片刻,她道谢接过。
目送张秘书离开,许愿指节轻握洁白手提袋,精致沉甸。
“今天这么早?”同事从身侧经过。
“哦。”看一眼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一刻,六点交班再回宿舍也睡不着,醒了还要补妆,不如去查房。
许愿重回大堂,口袋里手机振动,她掏手机看一眼屏幕后直接挂掉。这个点已经上客了,她步幅均匀走向电梯厅,遇到客人不时止步让行,点头致意。
手机又嗡嗡振动。
左右无人。
许愿停在最里侧电梯口,摁了上行键。
划开接听键:“你不要再跟我说这些。”
“许愿,你听我说。你年龄大了,再晚哪能挑到这么好的人家,爸爸给你介绍的是有钱人家的好孩子。你放心,嫁妆爸爸给你出,绝不让你受委屈。”
许愿哂笑。
电梯从地下车库上来,她看一眼身后,两侧无人。
她压低音量,喉间止不住颤抖,“许闵昌,我最后告诉你一遍,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这些。”
当年母亲病世,父亲抛下年幼的她,一去十几年不闻不问,她是跟着奶奶长大的。父亲对她来说只是个称呼,陌生又遥远。
电话那头,许闵昌一阵沉默。他对女儿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她总是软语细言的搂着电话,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很乖。
“许愿,是爸爸对不起你。”
“你没有。”许愿摇头,“你不用对不起我。”
她抬眼看向电梯屏,不让泪流出眼眶。
许闵昌自顾自道:“许愿,别的事你可以不听我的,但是婚姻大事小孩子哪里懂。爸爸给你介绍的对象家世好又有钱,你再也不用辛苦工作,这次你必须听我的。”
许愿轻笑:“有钱,多有钱?”
“在桐城经营一家酒店,我过几天回桐城出差,专程为你的婚事。”
电梯屏正无声地播放财经新闻。
【上海恒信集团近日宣布进军酒店业创立人郑聿礼…】
“许闵昌,别说只有一家酒店,就是你找来—郑聿礼—我也不见!”
“你的电话,我不会再接。”
挂断电话,许愿拉黑许闵昌号码。
电梯一路上升,即将到达顶层。
刚才只顾接电话忘记按楼层,她气恼地抓了一把头发,顺手按下十楼。十楼通往连廊那端的宿舍楼,她又低头盯看手上拎的伴手礼,只觉讽刺。
余光不经意扫到身后,许愿天灵盖一嗡背脊瞬间生汗。
光洁质感黑皮鞋,笔挺的灰色西装裤恰到好处的垂在鞋面。
电梯内分明有客人。
许愿即刻掠了掠额间碎发,背靠轿厢一侧站定迅速整理好情绪,这才转头致以礼貌又歉意的微笑:“抱歉,打扰了。”
虽不是当班时间,但身着制服,刚才的举动有失礼仪。
客人正看手机,抬眸淡淡扫许愿一眼,只略略点头,又继续看手机去了。
许愿礼貌移开视线。
心中忐忑。
电梯里静默的空气让人不适。
她忽然意识到,刚才的通话内容,大概已经被客人听了全貌。从业几年,自以为早已练就波澜不惊的心,回想起刚才的失态,顿觉难堪。
还好客人未表现不满的情绪。
电梯在顶层停靠,门缓缓打开。
许愿一手档门,另一手按压开门键,请客人先出:“小心脚下。”
“哐—当—”腕上的手提袋撞上轿厢,发出不合时宜的噪音。
客人脚步没停,款步迈出电梯。
许愿笑容逐渐僵硬。
顶层只有一间总统套房。
万行酒店实行会籍邀请制,全球只有十二家,会员少且不接团,她从未见过刚才的客人。
一早交班时总统套房还没有预约信息,之后她也没有收到通知。
从顶层下来,许愿回宿舍把手提袋扔桌上。然后回到前台查看房态系统,发现总统套房确实已被预订,但看不到会籍信息。
“总统套房客人到了吗?怎么没有会籍信息?”她问前台。
“这是一小时前方董亲自打电话订的,没有会籍信息。”前台也疑惑,能让方董亲自打电话留房间,不是小人物。猜测道:“客人这会儿应该到了。”
许愿蹙眉:“应该?”
“许经理,方董交待说是客人要求,不需要私人管家服务。”
那就好,说明不难缠。
许愿重点关照:“关注一下,客人有需求立即通知我。”
前台应声。
她走出几步,略一犹豫,又返回前台:“联系餐饮部,准备一份果篮。”
“好的,许经理。”
许愿查完房简单吃过工作餐顺道取了果篮,看着时间,去了行政楼层。
电梯稳稳向上运行。
想起几小时前电梯里的情形,她有点不自在。
总统套房占地一整层,拥有这座城市的地标背景。
借助几净的玻璃窗,许愿正了正金属胸牌,朝总统套房走去。这时候已过晚餐时间,照她的经验,等在门外碰上客人的几率比较大,既不打扰客人又能当面致歉,最显诚意。
没想到,她刚要走过去,就看到危立在门口的人,对上了那人犀利的眼神。
是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