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橦匆忙跑到屋外镇守玄黄阵的弟子身边,轻探鼻息,道:“还活着!”
他托起倒在地上的同门,解开腰间水囊,缓缓喂进去,来大徐村不过半日功夫,他们的嘴唇已经干裂,幸亏备了水囊,虽然此时喂水的效果甚微,但不管怎样也是聊胜于无。
幕央:“走,去看看别的人。”
话音落下,他与林作、宣乐纷纷御剑往西,绕村庄兜了一圈回来止不住摇头,情况不容乐观,守着小破屋四角的弟子消耗过多直接晕倒,其余人虽然不像他们直接倒地,但也都蔫着脑袋的,提不起力气。
曜灵走出,站在秦橦身边,看着已经开裂的大地不禁问道:“如何除魃?”
“烧。”
柯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从黑屋中走出来,眉头深锁,银铃上的红线还绕在手指上没来得及解开,另一只手上还拿着先前飘落在地上的纸片人。
他与幕央差不多年纪,都不过三四十余岁,但因为修仙,相比寻常人年轻不少,又注重皮相,肌肤光滑细致,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几岁的青年,似乎比秦橦三人大不到哪里去,但眼下他面色沉重、目光凌冽,手持小鬼,往干旱大地上一站,平白增加几分可信赖之感
“又是烧?”
先前那条狗也是烧了的,曜灵皱眉,修仙之人除怪的方式可真是单一。
“烈火可净化一切妖邪,”秦橦一一喂完小师侄们的水,吩咐宣乐将他们放置阴凉地方,便走过来道:“昨晚若有其余办法,那条狗烧不烧都成,但是这魃,必须烧。”
一眼看见柯文手中的纸片人,秦橦这才来得及反应,低声问道:“徐李氏是魂飞魄散了吗?”
柯文:“嗯。”
秦橦:“好决绝的方式。”
若说魃有什么血腥狠辣的招式,那倒不至于,之所以身份地位仅次于鬼帝,实在是因为这鬼仅凭一招便能走遍天下,掠夺千万性命。
“旱”,对于任何生灵都是致命的。至今还没有听说过人、妖活着能不喝水的,徐李氏先前说了太多,唯有那句“我请的”让所有人都把一颗心提了起来。
“罢了,旱魃出世,也是一个机遇,烧了它,天才会降雨。”想通,柯文一把扔掉异形纸,大风吹过,轻飘飘巴掌大的白纸就这么悠悠地飞了出去。
“是么。”秦橦喃喃着,抬眼望着灰白的天空,云层挡住了太阳,大地像被笼罩起的蒸笼,这世间,一定飘荡着各式各样的孤魂野鬼吧。
*** *** ***
闽姜大地辽阔,占辽昌国近三分之一国土面积,原本是是重要的粮食产地之一,先前大旱无鬼生乱,仙玄人本着“天灾降世,顺应道法”的理念一直蜗居山中,但如今旱魃出世,他们又身处闽姜,无论如何也无法袖手旁观了。
托国师大人的福,旱魃出世的那日下午,附近官衙便派人前来重新选址修建洼塘,不过秦橦本以为他老人家只是来视察视察旱情,体恤体恤灾民,但没想到这过去了六日,曜灵还一路跟着。
九转罗盘中旱魃的踪迹来来回回换了七八个地方,国师也跟着仙玄弟子兜兜绕绕,从大徐村一路来了郁宁河。
秦橦没有来过闽姜一带,听幕央说,这一带的郁宁河水比十年前下沉了一大半,不知有没有那么夸张,虽然没有见过以前的郁宁河是何等的气势磅礴,不过现在站在岸边黄土堆上,倒是一点不难看出,这水啊,比岸口低了起码有三四米。
得亏郁宁河自西至东横跨整个辽昌国,支流千万条,这才不至于在闽姜给干透了。
岸边,秦橦一屁股坐在地上,毛毛躁躁的头发还沾着些黄土,灰扑扑的脸蛋,上下嘴唇干裂起皮,唯有一双眼眸明亮剔透,流转间风华天成,曜灵目光瞥向秦橦时,正见他拿舌头舔舐干裂的嘴唇,边舔边骂:“狗娘养的旱魃,越舔越干。”
曜灵觉得自己听力过于好了,他并不想听这货口吐芬芳。
秦橦捧着水直往嘴里送,咕噜咕噜连喝几大口,他觉得还没找到旱魃就会先把自己渴死,也就现在靠近郁宁河,整个人才好过了些,看见了人生的希望。
“啊,太爽了!”那该死的旱魃摆明了针对仙玄人,在座都是修仙的,结果这几天下来,各个都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吧唧,比附近村民还惨,若说状态好一些的,秦橦环视了一圈,也就曜灵、幕央和他自己了。
林作打前天晚上开始就颓得不跟他斗嘴打趣儿了;宣乐······大冷天的,这乖宝宝渴得已经顾不上形象跳进河里;至于柯文······实在一言难尽了。
“喝点儿。”
秦橦把他特地往上游跑了两百米,远离宣乐洗澡搓泥地儿,自认为极为干净的半囊水递给国师大人。
曜灵正站在岸边,笔挺一人,任由大北方吹得衣袂翩翩,从背后看去,鬓似乌云翻墨,他那仅用一支木簪固定住,丝毫不规整的发型正摇摇欲坠,系着金色面具的黑缎带跟着青丝一起飘扬。
不管怎么说,秦橦最佩服这国师大人的一点就是同样装逼,不,是在乎个人形象,他比柯文优秀太多,此时看着他后脑勺的长长的黑缎带,还真是有点手痒,想解开。
岸边人已经听见声音回头,看了眼秦橦手上的水囊,不知为何,秦橦从他那张遮了一半的脸上看见了,抗拒,嫌弃???
“这水我往上走了两百米打的,放心,不是洗澡水。”想了想,秦橦觉得还是有必要说明一下,毕竟国师大人站在岸边,看见宣乐宝宝遛鸟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曜灵依旧没有接过水囊,嘴唇可见的不自觉抿了起来,秦橦看自己一直举着也不是个回事儿,收回手,薄唇轻挑:“国师大人是嫌弃我?
“嗯。”
什么?
曜灵回应了,回应得理直气壮,回应得不加思索,虽然声音淡的北风一吹就散了。
“嗯”是什么意思?
旱成这个死样,还能嫌弃人?
秦橦不敢置信地看着国师,他依旧面色冷淡,但秦橦自觉已经从他脸上看出“尔等贱民,竟然想和我同饮一杯水”的深深嫌弃。
秦橦霎时脑子一热,拧开了水塞子,举起水囊,仰头“咕噜咕噜”几口极为爽利地喝完,道:“爱喝不喝。”
留下一句冷哼,秦橦拔腿转身就走,呵,还真是被伺候惯了的国师大人,深觉自己被好心当成驴肝肺的秦橦气不过,瞥见在河里遛鸟还乐呵玩水的宣乐,秦橦只觉得两眼一瞎,该死,洗澡水,他决定再往上走五百米。
另一边,林作此时正屈腿坐在一块大石头后面避风,他体子骨弱,不像宣乐还有精神劲儿下水游澡,此刻瘫坐在这里还觉得脑袋晕晕胀胀的,连打水的力气都没有。
他怀里抱着宣乐下河洗澡时脱的衣服及器具,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小罗盘,突然一水囊突然从天而降砸进怀里,抬眼一看,是柯文。
他这师傅······啊,真的是一言难尽。
湘江师伯双目失明,以白绸遮目,而自己这位师傅······脸上裹着两层白绸布只露出双眼睛不说,头上还戴个斗笠,说是怕闽姜的大北风刮伤自己娇嫩的皮肤,又说是因为缺水没办法天天洁面,需得挡住这漫天的灰尘。
总之,林作觉得这个裹得和僵尸一样的师傅,自己不想要了。
柯文往自家徒儿跟前一站,挡住了光线,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对谁都一副牛逼哄哄的模样,此时居高临下道:“你现在能耐了哈,跟大爷一样还要师傅我给你打水,没用的小废物。”
林作仰着头,他早就习惯自家师傅的刻薄劲儿了,对他说的话一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手里极为自然地拧开水塞子,半死不活地问:“这是宣乐的洗澡水吗?”
柯文脸一黑,当然,林作看不见他白绸布下的表情,只听他回答:“胡说,我去上游打的水。”
“哦。”
那就没问题了。
林作喝了两口只见柯文从自己腰间解下水囊,转身靠坐在了自己身边,松开他脸上的白绸布,似是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你的水我是在下游打的。”
林作握住水囊的手一僵,转而扭头看向扯下白绸布正笑得灿烂的师傅,再看看自己的水囊,不由叹了口气,罢了,没力气吵架了。
只是,舔舔润湿的嘴角,林作又是一个余光瞥向柯文,旋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过他的水囊,两手迅速交换数个来回,又半死不活继续问道:“你要哪个?”
斗嘴太耗精神气儿,此刻林作终于理解秦橦这种能动手绝不动嘴的美德了。
柯文暴吼:“孽徒!”
五百米外,正在打水的秦橦手不由一抖,原来柯文师兄的精神状态也很好啊。
等秦橦从五百米外打完水回来,幕央已经抱着他的九转罗盘出现在了岸边。
从大徐村出来第三天,众人便发现魃一直有意无意地针对着仙玄一伙人,喝进去的水仿佛白喝,搞得十几个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颓丧地还不如村里坐在椅上晒太阳的大妈。也因此,幕央决定将后来的十几名弟子依次停留在各个城镇村庄中,一来可以随时报信,二来,就他们的状态,真遇上魃,也就是个送命的份。
魃并没有有通天彻地的本领能将仙玄二十余条性命一次性解决,毕竟若他真有收人命如割韭菜一般的本事,现任鬼帝之位便要换他来了。他就和那小虫一般,打一枪换一炮,慢慢蚕食闽姜一地所剩不多的水份,那些个因此渴死饿死的可怜人便是他杀戮修炼的基石,兵不血刃。
“怎么样?”秦橦问。
幕央摇摇头,九转罗盘先前显示旱魃在郁宁河方向,但方才出去找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发现,现在站在河边,他连喝水的兴致都没了。正头疼,突然见河里一个人头钻了出来,幕央不由一惊,再仔细看一眼,居然是自己的傻徒弟
“你在水里做什么?”
眼见是自家师傅,宣乐像小狗一样,赶忙甩了脸上的水,一扫先前的颓丧,道:“天气太干,徒儿实在难受,下水泡泡。”
幕央按了按眉心,一脸无奈,觉得仙玄形象已经在这几日被败坏干净了,国师还在此,他竟然就如此明目张胆地溜鸟,老脸丢尽了。
宣乐被幕央捡回来之前一直在南方水乡生活,刚到巴山还因干燥不适应流了好些天鼻血,现在身体强健归强健了,但本能地对这些干燥的地方还是极为不适,但,这么大冷的天跳河倒确实让幕央大受震撼。
想来幕央此刻心境与林作大差不差,一个不想要无良师傅,一个不想要没脑徒弟。
秦橦抱着水囊站在曜灵与幕央中间,期待着宣乐宝宝的出浴图,但他却低头又是个猛子扎进水里,一时半会儿竟没有想出来的意思。
一旁,曜灵看着短暂归于平静的水面,问向幕央:“没有别的方法找到旱魃吗?”
幕央摇摇头,“不知道,据可考察的文献记载,旱魃出世仅有三次,可这三次留存下来的解决方法就一条,火烧。”
秦橦是知道的,当年在修阅阁翻到“旱魃为虐,如惔如焚,行走如风,所见之国大旱,赤地千里,烧之,可降天雨。”
这完这话,秦橦忍不住叹了口气,了结几百万人性命的堂堂一代旱魃,拥有姓名之后居然只配了一句话,前人经验,少得可怜。
“你们可还记得徐李氏魂飞魄散前最后的问题吗?”
“记得。”
“她说,魃,是她请的,”幕央无奈苦笑一声:“她请的,国师可知这是什么意思吗?”
“鬼域。”
闻言,幕央与秦橦都不禁扭头看向曜灵,颇有些惊讶,鬼域可不是平常人能接触听说到的。
幕央:“没想到国师大人也懂这些仙学鬼怪之事。”
曜灵:“略有耳闻。”
“嗯,国师自有国师的渠道,”幕央点点头,继续道:“徐李氏的意思这是她用魂魄为代价,打鬼域召唤出了个魃啊,这便说明此魃不是刚死之人,究竟修炼了多少年,手上有多少冤魂,都不知道。”
幕央眉头紧皱,长叹一口气,目光却不由被在水里上上下下,扑腾个不停的宣乐吸引了过去,只是心中却是暗骂,这傻小子知道现在在做任务吗?
岸上一阵沉默,幕央的顾虑也是这几日秦橦不安的地方,他说道:“听说鬼域从未有活人出来过,徐李氏一个农村老妇人,才死不过一个月,度过七日混沌期后是怎么一下子找到从鬼域请鬼的法子,又如何直接请出了三年旱灾都没有引其出世的魃?”
说着,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