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祁宁盯着手机屏幕，拇指悬在发送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对话框里是她花了二十分钟编辑又删改的文字，最终只剩下干巴巴的一句：“明远，你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

宿舍的窗帘半拉着，午后的阳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分界线。顾祁宁蜷缩在床角，下巴抵在膝盖上，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照亮了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叮”的一声，回复来得很快：「老顾难得主动找我啊，什么事？语音还是视频？」

顾祁宁咬了咬下唇，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击：「语音吧。」

几乎是立刻，顾明远的语音通话请求就跳了出来。顾祁宁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耳朵。

“喂？老顾？”顾明远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熟悉的调侃语气，“怎么突然这么正式？该不会是看上哪个男生了吧？”

“不是...”顾祁宁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她用手指卷着睡衣的一角，“是...关于一个女生的事。”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几秒，然后顾明远的声音变得正经起来：“你说，我听着。”

顾祁宁闭上眼睛，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林姝禾的样子——最后一排独自看英文原版书的侧影，阳光下转动的万宝龙钢笔，颐和园里举着单反相机时被风吹起的鬓角碎发。

这些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在她脑海中闪回，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不可思议。

“我们班有个女生，特别...特别优秀，也很好看。”顾祁宁斟酌着词句，“我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关注她，但我和她几乎没什么交集。这正常吗？”

“老顾，”顾明远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什么？不是！”顾祁宁猛地坐直了身体，脸颊突然发烫，“我只是...欣赏她而已。她很优秀，成绩很好，做事很专注，而且...”

“而且长得很好看？”顾明远接话道。

顾祁宁没有立即否认。她想起那天在经济学楼门口，雨中的林姝禾微微抬起黑伞时露出的下颌线，像一幅水墨画中最精致的笔触。

“我只是觉得她很特别。”顾祁宁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电话那头传来顾明远的轻笑声：“老顾，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了解这种心情吗？”

“为什么？”

“因为...”顾明远深吸一口气，“我喜欢男生。”

顾祁宁的手指僵住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喜欢男生。”顾明远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从高中开始就是了。所以，老顾，我很清楚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不管那个人是同性还是异性。”

顾祁宁感到一阵眩晕。顾明远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她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圈不断扩大的涟漪。

她想起社会学课上，教授展示的调查数据：18-25岁年轻人对同性婚姻的支持率达到78%，但仍有12%表示强烈反对。

她最好的朋友，高中三年的前后桌，班上唯二姓顾的人，是同性恋？

而她，对林姝禾的那种复杂感受，是...喜欢？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顾祁宁艰难地开口。

“高二那年，我们班转来了一个男生，还记得吗？”顾明远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温度，“我第一次见到他打球时的感觉，大概就像你现在看那个女生的感觉。”

顾祁宁的思绪飘回高中时代。她确实记得那个转学生，高大阳光，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当时班上不少女生暗恋他，但她从未想过顾明远也...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顾祁宁说，不知为何感到一丝受伤。

“我不敢。”顾明远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知道我们那个小城市是什么样子。我怕连你也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顾祁宁的心揪了一下。她想起家乡那些关于“不正常”的窃窃私语。

即使是现在，在大学校园里相对开放的环境中，她也能听到一些同学对同性恋的调侃和偏见：「同性恋可以理解，但别在我面前亲热就行。」

不过大多数人都能以包容和理解的态度看待这件事。社会正在慢慢进步，人们的看法也在逐渐改变。

“我不会的。”顾祁宁坚定地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

电话那头传来顾明远释然的呼气声：“谢谢，老顾。所以...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对那个女生，真的只是欣赏吗？”

顾祁宁的思绪又回到了林姝禾身上。她想起微积分课上，林姝禾推来那张印着私募基金logo的便签纸时，自己紧张得手指用力；想起自习室里，林姝禾轻声提醒她从拉格朗日余项入手时，自己加速的心跳；更想起雨夜里，两人撑着一把伞，肩膀偶尔相触时，她全身绷紧的神经。

“我不知道...”顾祁宁诚实地说，“这种感觉很陌生。我只是...想靠近她，了解她，但又怕打扰她。”

“听起来很像喜欢啊，老顾。”顾明远的声音温柔下来，“你知道这没什么不对，对吧？”

顾祁宁没有立即回答。她翻身下床，走到书桌前翻开日记本。那一页上最后一行：“一个像雪一样的女生”。

她用手指轻轻抚过那些黑色的笔迹，仿佛能触摸到当时写下这句话时的心情。

书架上摆着全家福，照片里的父母笑容温和。她无法想象如果他们知道女儿可能喜欢女生会是什么反应。

“我只是...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顾祁宁最终说道，“在我成长的环境里，这甚至不是一个不会出现的话题。”

“我明白。”顾明远说，“但你现在在大学了，老顾。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思想也更开放。最重要的是，你得先对自己诚实。”

顾祁宁望向窗外。校园里的银杏树已经开始泛黄，一片叶子随风飘落，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她突然想起林姝禾在颐和园拍照时的样子，那么专注，那么自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她的镜头。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顾祁宁问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

“首先，别急着贴标签。”顾明远建议道，“你可以先试着多和她接触，看看这种感觉会不会更清晰。其次...”他顿了顿，“保护好自己。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这种感情，尤其是在你们还不熟悉的情况下。”

顾祁宁点点头，随即意识到顾明远看不见：“嗯，你说得对。”她停顿了一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关于你自己的事。这...对我很重要。”

“彼此彼此。”顾明远笑着说，“所以，这个让你神魂颠倒的女生叫什么名字？”

“林姝禾。”说出这个名字时，顾祁宁感到一阵奇异的悸动，仿佛这三个字有某种魔力。

“名字很好听。下次再有什么进展，记得告诉我啊！我专业对口，帮你分析分析。”

挂断电话后，顾祁宁在书桌前坐了很久。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宿舍里的影子越拉越长。她翻开日记本新的一页，犹豫片刻，写下一行字：

「今天，明远说他喜欢男生。他说我对林姝禾的感觉是...」

笔尖在这里停住了。顾祁宁盯着空白处看了许久，最终没有写下那个词。

她合上日记本，转而拿起手机，点开和林姝禾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上次关于微积分小组作业的文档修订。

顾祁宁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终于打下一行字：「期中考试考得怎么样了？」发送前，她又删掉了，重新输入：「谢谢你上次的伞。」想了想，又全部删除了。

最终，她只是点开了林姝禾的朋友圈。里面空空如也，背景图是一张风景照。

头像上那个灰白色的人影模糊不清，却让顾祁宁想起雨中林姝禾的背影，挺直的脊背，稳稳握住伞柄的手，还有那仿佛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脚步。

顾祁宁放下手机，走到阳台深深呼吸。秋风吹乱她的头发，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燥气息。

她想起家乡湿润的空气，想起父亲身上的油烟味，想起母亲唠唠叨叨的关心。

那是一个简单明了的世界，所有事物都有其固定位置和明确意义。

而现在，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所大学里，一切似乎都变得复杂而模糊。尤其是她自己的心。

宿舍门被推开，李之姿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祁宁！一起去图书馆吗？”

顾祁宁转过身，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好啊，等我换个衣服。”

顾祁宁系好鞋带，拿起书包。走出宿舍楼时，一片树叶落在她肩上。

她轻轻捏住叶柄，看着阳光下近乎透明的叶脉。也许感情也是这样，她想。复杂、脆弱，却又美丽得让人无法忽视。

而关于林姝禾，关于那种让她心跳加速的奇妙感觉，她暂时决定顺其自然。

毕竟，正如顾明远所说，她首先需要对自己诚实。至于其他的一切，或许时间会给出答案。

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李之姿兴致勃勃地讲着周末的计划，顾祁宁却心不在焉。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每一个路过的高挑身影，寻找那个可能出现的、如水墨画般清冷的轮廓。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李之姿用手肘捅了捅她。

“对不起，我走神了。”顾祁宁歉意地笑笑，“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周敏发现学校后面新开了家火锅店，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李之姿歪着头看她，“你这两天怪怪的，该不会是想家了吧？”

顾祁宁摇摇头：“没有，就是在想微积分的作业。”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微积分的作业早已完成，而且完成得异常认真，因为那是林姝禾可能会检查的小组作业。

图书馆里，顾祁宁习惯性地走向三楼A区。这是她偶然发现的“秘密”：林姝禾经常在这里查阅金融类的外文专著。

果然，在A 区书架附近，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姝禾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更加冷白。

她正踮起脚尖去够最高层的一本厚皮书，修长的手指在书脊上轻轻滑过。

顾祁宁站在原地，心跳突然加速。她想起顾明远的话，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难道真的是...

“需要帮忙吗？”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顾祁宁转头，看见一个陌生男生正对着她说话。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本书，”男生指了指她面前书架的最高层，“我看你一直盯着看，需要帮忙拿吗？”

顾祁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站的位置正好挡住了那排书架。她慌忙摇头：“不用了，谢谢。”余光里，她看见林姝禾已经拿着书走向角落的座位。

她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在距离林姝禾两桌远的地方坐下。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林姝禾的侧脸——微微下垂的眼尾，专注时轻抿的嘴唇，还有翻页时骨节分明的手指。

顾祁宁打开笔记本，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她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飘向那个身影，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

突然，林姝禾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顾祁宁慌忙低头，耳尖瞬间烧了起来。她假装专注于面前的课本，却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的笔。”林姝禾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顾祁宁抬头，看见自己的钢笔不知何时滚到了桌边，差点掉落。林姝禾修长的手指正捏着那支笔，递到她面前。

“谢、谢谢。”顾祁宁接过笔，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背，惊得心一颤。

林姝禾点点头，转身要走。

“那个...”顾祁宁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大，瞬间意识到这里是图书馆，便放低了声音：“微积分作业，我已经把第二部分做完了，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林姝禾转过身，眉毛微微挑起：“已经交了啊。”

“我知道！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顾祁宁硬着头皮说，“你数学那么好...”

林姝禾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平静得像一泓深潭。就在顾祁宁以为她会拒绝时，林姝禾突然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哪里不明白？”

顾祁宁手忙脚乱地翻开笔记本，随便指了一道题：“这个泰勒公式的应用...”

林姝禾凑近看了看，发丝垂落在纸面上。顾祁宁闻到她身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