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滚出去，臭小子！”

格桑走进屋内后，汤姆的叫喊声突然从卫生间传来，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惊慌失措，与此同时，卫生间内响起重物倒地的声响。

格桑停住了脚步，他看见鲜血从门缝里流出来。

“汤姆先生，你还好吗？”

格桑掏出藏在怀里的枪，那是他离开前谢尔盖塞给他的。

他的脚步放得很轻，等侧着身子走到门前时，他听见了汤姆沉重的喘息声。

格桑在缓慢地拉开保险栓后，将枪口对准了磨砂玻璃里透出来的模糊人影，他的左手搭在门把手上。

汤姆那头没动静了。

格桑破门而入时，汤姆正满头大汗地瘫坐在马桶上，各种洗漱用具凌乱地散落在地，而他的脚边躺着一具被折叠的男性尸体，尸体身上还穿着红色制服，他就是那个加油站里唯一的员工。

对上格桑手中漆黑的枪口，原本要发怒的汤姆突然哑火了，他高举被血液染红的双手，语无伦次地解释：

“又他妈的来了，这和我没关系！他不是我杀的，我一进来他就死了，你相信我，我没有杀人！”

听了他的解释，格桑仍然没有放下手里的枪，他绷直了的手臂一动不动。

汤姆几乎要崩溃了，他抖着手歇斯底里：

“该死的！拜托了我从不说谎，上帝啊！我只是想上个厕所！”

“好了，汤姆先生，我相信您，您先冷静一下。放心，我不会随意开枪的，一切都应该交由警察处理。”

“是的，没错，报警，我们马上报警，让他们把早该死的狗屎烂货贱人，杀千刀的凶手找出来！”

格桑缓缓放下举了半天的胳膊，他其实早就相信了汤姆。

地上那具尸体的致命伤在脑袋上，他的头颅被子射穿了，眉心、鼻梁、人中处都有弹孔，并且三个弹孔看起来精准的落在了一条线上。

如果说汤姆身上有枪又有消音器，并且还有非常精湛的枪法，那么他此刻就不至于在他面前发抖了，更不会同意报警。

但格桑还是保持着警惕，他侧身站着，给汤姆让出一条道，好让他走在前面。汤姆浑浑噩噩地起身，他有些脚软，手扶着墙面站起来。

经过地上的尸体时，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看向被浴帘隔出的角落。

格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浴帘皱皱巴巴的。

“那里有什么吗？”

“不，什么都没有。”看到格桑要往里走，汤姆挤出一个僵硬难看的微笑，他直愣愣挡在浴帘前面，又快速往前走了两步，但地上拖到一半的尸体挡了他的路，尸体拦在地上的胳膊将他绊了一下。

汤姆的手撑在洗漱台上，他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呵呵，今天真不走运。喂，快走吧，臭小子。我们去报警，去为保罗讨个公道。”

说着他用脚将保罗的胳膊挪开，一下没踢动，他又加重了力道。尸体一下被他踢翻了，头都磕在马桶上，汤姆为他戴了好几次的红帽子又跌在地上。

保罗死不瞑目。

对上保罗圆睁着的眼睛，汤姆更加虚弱了，他不停地出汗，连黝黑的皮肤都苍白了几分。

汤姆张着嘴，他几欲呕吐，然而却什么也吐不出，张开的嘴只好将肚子里无厘头的话都呕出来。

“我早叫他不要在这工作，就他这张臭嘴，少不得要得罪人。现在好了，死掉了，死了还要拖累老子，晦气的保罗，该死的保罗！妈的，保罗。”

汤姆俯身，他的手摸向保罗的脸。

就在此时。

“不！等等，住手！”

格桑大喊，他几乎破音了。

一个大男孩儿摇摇晃晃地从帘后的浴缸里爬起来，他随手拎起花洒狠狠砸向汤姆后脑勺，可怜的汤姆被他轻轻松松开了瓢。

汤姆来不及反应，他睁大了眼睛抬起头，然后在巨力击打下瞬间倒地。

“操，疯了。”格桑一时间手脚发软，他没去确认汤姆是不是还活着，汤姆的脑袋已经变形了，像漏气的气球一样瘪。

“你为什么杀他？”格桑举起枪，他退后两步，与面前这个速度和力气都大得惊人的行凶者保持距离。

“我没杀他，我只打人，不杀。”

“他打我，我打他。”

行凶者的眼睛大而圆，像小狗，脸部线条却很硬，透着冷酷，但因着还没长开的缘故，他现在只是个英俊又带点稚气的大男孩。

对他来说，砸扁人的脑袋和打开一个西瓜没什么分别。

他重复道：

“哥哥，我不杀。”

他的眼神有些呆，就定在格桑身上，想靠得更近些，他使着蛮力往前走，又被手中紧握的花洒拽回去。但他并没有选择丢掉花洒，而是就这样被花洒禁锢在原地。

这个人看着实在有些蠢笨。

愚蠢的大高个儿抬起头，他的眼神忽地飘远了，他嘴里不断重复：“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闭嘴。”格桑眉头紧皱，余光触及到一地的血液以及红白脑浆，他脸色难看极了。

“瞧瞧，我看见了什么？”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格桑耳后，令他汗毛耸立，为这无知无觉的靠近，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出好戏。”

话音未落，格桑的手不受控制地下移，他的枪口正对准了汤姆的胸口。

“砰砰砰——”

汤姆的心脏位置被连开数枪，暗地里蛰伏已久的塞勒斯笑眯眯地宣判：

“你杀了他，我看见了。我作证，你是凶手，你，有罪。”

塞勒斯的手套带着刺激性气味，他伸手死死捂住格桑的口鼻。

“好了，现在，我要逮捕你。”

-

在出示了证件后，赫克托载着几位疲惫不堪的年轻人，连带着一只不爱叫的黑猫上了公路，这辆有些严重超载的车子朝着一条陌生的路驶去。

警长先生说要先带他们去警局，至于格桑和汤姆，会由辖区的其他警员负责。

安德鲁不满赫克托的安排，他挤在后座板着脸和赫克托叫板，谢尔盖和尤安也都认为应该接上格桑一起走，毕竟他们已经失联了太久了。

几位年轻人达成了一致，他们挨个劝说，试图改变赫克托的想法。但没等赫克托回应，他的对讲机就传来同事的回应，对面声称已经找到了格桑和汤姆，在听到格桑的声音后，几人彻底打消了疑虑，他们服从安排继续上路。

车子数次拐弯后，他们彻底忘记了来路。

这一路上，赫克托始终笑着与这些年轻人对话，他的沉稳很能安抚人，种种表现都赢得了他们的以至于当车子划破夜幕驶入熟悉的怀特牧场时，他们都呆若木鸡了。

他们的老朋友伊莱像是早就接到了消息，他就站在门口迎接他们，脸上还带着热情的笑。

“你们还是回来了，我的朋友们。”

-

等格桑醒来时，他正蜷缩在狭小的后备箱里，随着车子的行驶微微晃动。他的手脚都被捆绑得结结实实，连嘴也被胶带紧紧封住了。

格桑努力翻过身，他不断提膝撞击着车盖，奈何路上车辆稀少，除了开车的塞勒斯，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制造出来的动静。

前方的塞勒斯只是悠闲地开着车，并不在乎格桑的小把戏，他甚至饶有兴致地开了一瓶酒，边开车边灌酒，以庆祝此次行动。

见这招行不通，格桑只好调整姿势，另想他法。

作为欧陆南部的小镇，雅加达的夏日本就炎热难耐，更别说被关在不大透气的后备箱里了。燥热之下，格桑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感觉到车子开始转弯了，他深呼吸了几下，随后蓄力用双脚蹬踹车尾灯。

车子的这个部位一向不怎么结实，只要再努努力，他一定可以做些什么来解救自己。

当格桑大汗淋漓，身上的肌肉由于长时间紧绷而酸胀不已时，他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车尾灯被他一脚踹掉，翻滚着掉落在公路上。

风和柔和的光线从缺口灌进来，看到了希望，格桑更加冷静。缺口太小，他被捆束在一起的双脚无法伸出后备箱，他只好将鞋蹭松，然后将脱掉的鞋子一只一只蹬出那个缺口，就算没被人发现，也可以留作线索。

原本匀速行驶的车子突然停下了。

格桑曲着脖子望向通向自由的缺口，他心如擂鼓，是有路人发现他了吗？他得救了？

但车外很是安静，除了脚步声，格桑没听到任何交谈。

他皱着眉，焦急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虽然在心里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很快，后备箱打开了，落日的余晖落在格桑身上，一扫车内的阴霾，格桑瞪大了眼睛往外边挪，他几乎忘了呼吸了。

在看见来人后，格桑的动作僵住了，他的手指用力揪着铺在后备箱的长毛毯子。

“我们的小杀人犯，这么热情啊，我真是受宠若惊。”

在格桑听来格外夸张、油腻，且难听的嗓音响起。

该死的，不是什么正义的路人，更没有丁点获救的希望，在他面前的只是塞勒斯那个笑眯眯的贱人。

若不是胶带封住了他的嘴，他真想破口大骂。

被格桑仇恨的目光瞪着，塞勒斯并没有生气，他好脾气地对着格桑晃了晃手里提着的球鞋，低笑着调侃他的孩子气，像是被格桑取悦到了，塞勒斯非常用心地伺候着格桑穿上了鞋子，还帮他系紧了鞋带。

在离开前，他将格桑身上的麻绳捆得更紧，甚至又加上了两根绳子。

被悉心加固的绳子几乎要勒进肉里，才刚绑上，格桑就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已经开始不流通了。此刻，他丝毫动弹不得，还不如主妇主夫厨房砧板上蹦跶的一尾肥鱼来得痛快。

在塞勒斯合上车盖前，格桑看见了导致计划失败的罪魁祸首。

那个拿着花洒杀人的蠢货正在汤姆的货车上居高临下地冲他傻笑着挥手，看样子，他正为自己做了件好事，帮格桑找回了鞋子而沾沾自喜、引以为豪呢。

对着那张透着清澈的愚蠢的笑脸，格桑咬牙切齿地闭上了眼，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立马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