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芝自认胆子并不大,她也知道跃鲤池凶险,她从未想过这般早便去招惹池中凶魂。
抚了抚系于腰间的袋子,里头除了那份卷轴,还有昨夜张半仙塞给她的一张黄符。
也不知浸了水,对这两物是否有影响。
日光正盛,午间少有人在外游荡,前方有一株大树,落下大片树荫。叹了口气,南芝脚下不停,往前走去。
脑中闪过那个严肃的老人面容,她唇角微甜,与前生的八年相比,与李叔搭伙过日子的这八年,更有生活的气息。
没有锦衣与仆人环绕,只有一个家,一个家人。
她不止不能惧怕这个不知的凶魂,更得在李叔归家前将这麻烦处理了。
还没活够呢,怎可能会想着放弃!
附着在脚踝上的东西迟迟没有动作,南芝一路走回家中,途中,没人的地方她会刻意往树荫下走去,却不见那未知凶魂有何反应。
直到南芝回到房间,她随手取下身上衣袍,披在一旁。
正要去寻水桶,打水净身的南芝猛然怔住,自右脚脚踝开始,一股冰寒感蔓延而出,周围也泛起圈圈水雾。
南芝抬手,忙取出那份卷轴。可惜黄符浸了水,此刻已胶着成一团。南芝没敢去碰那一动就能成泥的符团。
周围湿气满满聚拢,一点点水渍正从她脚踝处渗出。周遭带着黑线的湿气如有实质,将她团团围困在中间。
卷轴之上并没有提及别的对付凶魂的方法,杀?用对敌的方式去打?拳脚?还是法器?
这些都不是她一个只有三点功德的人能想的事,额角隐隐渗出细汗。
“去……死……”黑气之中传来诡异的说话声,有男有女,他们各执一言,落于她面前的黑雾也不断变幻着。它们时而是老人面容,时而是年轻学子、少女、稚童。
“你们是什么东西?”黑雾没有本型,南芝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她看向那团莫名黑雾,定了定神,虚声道,“你们是什么?我好怕,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她长得真好看,我要这具身体,我也想活,我也想重回地面……”黑雾之中一道女子虚影浮现,她那飘虚空渺的眼眸盯着南芝,贪婪神色乍现无疑。
“不,不要她,杀了她,要男的,我们要男的……”又一团怪异的男声出现,它挤压了女声的空间,黑雾前方,那女魂虚影渐渐被代替。
“杀了她,杀了她……”
“变强,变强……”
“要活,我们也要活……”
迟疑间,黑雾渐渐挤满了不大的屋门,南芝握着卷轴的手微微收紧。
“可是,我只有一个,你们这么多人,如何分配?”她问。
“分配?”黑雾杂乱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屋中的雾气停滞了片刻,片刻后,一道较之前稍显年轻的声音出现。
他阴森笑着,桀桀之声响彻整个房间:“在挑拨,你竟然在挑拨,真是找死啊。”
“我们会好好折磨你,折磨到你不想活,自愿献出躯体。”另一个声音道。
“好想知道她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竟然敢挑拨我们。”
“她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存在吗?”
“要不要告诉她?”
“不,等她死了,她自然会明白。”那声音森冷而怪异,说罢,他们再次齐齐低笑出声,笑声粗粝低哑,像是在水下泡了数十年的水底淤泥。
“我还会用你的身体,杀了所有你重视的人,用你的手,染上你至亲的鲜血嘿嘿……嘿嘿嘿!”
“你们是不是还动不了我?”南芝环顾周围,除了自己周身寸余的地方,其余都被黑雾挤满。
凶魂是在忌惮什么?那团黄符,还是引魂卷轴?
“你在想什么?”
“不可能!”
黑雾之中声音四现,察觉脚踝传来冰凉刺痛,南芝垂眸一看,见那些个黑雾水汽,已顺着她被水下凶魂抓出的爪印向上。
“死吧,死吧……”鬼叫声在她耳边嘶吼,“死吧,讨厌的活人……”
尝试拿着卷轴挥赶黑雾无果,南芝随手捏起符团,却也不见黑雾散去。
“挣扎吧,反抗吧,怨气越多越好……”
看着黑雾渐渐向上蔓延,南芝只觉整只右脚都已无知觉。她冷眸瞥过面前不断出现又消失的面孔,一个大胆的猜测突然出现在她脑中。
她微微弯唇,学着他们那嚣张冷笑模样,讽道:“原来几坨死的不明不白的怨气啊。”
“可恶!你,该死!”似是被戳到痛处,周围黑雾疯狂涌动。
“你不现身是因为你没实体,只能吓人啊!”趁着黑雾停滞瞬间,她不动声色往木床边挪去,口中继续讥讽,“可怜的弱小者,你们连亡魂都不是,还想要我的躯体。还是说,你们羡慕那水鬼,也想夺舍活人躯体,到人间活一遭?”
黑雾暴怒,南芝不介意再多添一把火。
她嗤笑道:“还学什么水鬼,你们这般弱小,连个正形都没有,远不及水鬼万分之一,就连杀人都得靠着水鬼的印记,你学他有何用处,你们有本事驱使活人躯壳吗?”
“你!可恶可恶啊!”非男非女的声音齐齐嘶吼着,周遭黑雾再次翻涌,“没有人可以这么说我们,没有人……你得死,你必须要死,我们要你的身体……我们要折磨你,要狠狠折磨……”
黑气嘶吼着聚集在一处,形成一个不断向外溢散黑雾的人形,时男时女,看不清面庞。
南芝丢出手中黄符,直接穿透了那团黑气。
“还是不行啊,你这还是没实体。”她继续出言讥讽。
“你该死啊啊啊!!”黑雾厉声尖叫着向她扑过来。
电光火石间,南芝摸到木床边,拿过那披在架子上的锦袍,旋身披上。
与此同时,一道铮亮的剑鸣声破空而出。
“锵——”
长剑飞过,洞穿了黑影,将正团雾气牢牢禁锢在地面上。
黑雾咆哮着,挣扎着,面容不断变幻。
“是你。”南芝略微诧异地看向来人。
眼前的沈修明还是一股子书生模样,但是换了身青衣,头发也束起,像是以前在学堂时熟悉的样子,怯懦中带着点迂腐。
“是我,南芝。”声音也是和沈修明一模一样。
南芝捏着衣襟的动作不变,她好奇地走近他,惊讶:“你怎突然变这么厉害了?”
“之前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法控制这股力量,我也不敢在你面前现形。”他那怯懦不自信的说话口吻,确实与沈修明无异。
“你见过沈大人他们没?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吗?”
“嗯。”沈修明就如同从前一般,与她对话,总会低下头,露出怯懦儒生模样。
“你知道是什么人害了你们?”她看向他漆黑,与常人相比,只少了两分神色的眼眸。
“知道。”说着,沈修明眼眸微微弯了弯,“说来怕南芝不信,还是我带他到县衙自首的。”
他一说,南芝便想起那日蹲守时,那跛脚乞丐的怪异之处,原来,他真看到了他们。
“竟然是你?”南芝闻言面露欣喜,她又围着沈修明看了好片刻,问:“那沈大人他们呢?”
“已经入冥府去了。”他道。
“那你呢?”南芝问。
沈修明微微摇头:“我余怨未了,还不想入冥府。”
他也着看向昔日同窗,见她依旧捏着一陌生男装不放,嘴角泛起一抹苦笑。
“南芝这是……”
“有些冷,你也知方才这水鬼搞得整间房阴森森的。”她不再看向沈修明那双腻着深情的淡灰瞳眸,只将视线看向被钉在地上的怨念。
“你平时都在哪儿?我怎么都寻不到你?”她问。
沈修明苦笑:“我一直在县衙里,那儿有个凶魂一直压制着我,白天只能蹲在阴影里,我连跟在你身边都做不到。也是后来偶得机缘,这才有机会……”
南芝没再深问,她看向那柄古朴凌厉的长剑,问:“这剑便是你说的机缘?”
“并非。”沈修明说着上前,要抬起南芝手腕时却被她下意识避开。
“抱歉我……”
“原来南芝也不信我了。”他嘴角漾起苦笑,黯然收回手。
“没有,我一直都当你是同窗,你说的我都信了。”南芝走近那个被钉在地上的黑雾,好奇地碰了下那柄漆黑长剑。
她问,“这剑真好看,以前怎不知你还懂剑术?”
“嗯,这剑名乌木南枝。”他走上前,对南芝道,“握住剑柄,杀了这团怨气。”
“好。”南芝听他的话,上前一把握住剑柄,臆想中的凉意没有传来,这柄剑不止名字合了她名,更是莫名与她契合。
一拔一刺,那黑影瞬间消散,空气中的水雾没了支撑,纷纷落回地面,铺着了一地潮湿。
“这是?”她握着长剑,抬眸看向沈修明。
“如南芝所见,这剑与你合缘,便送你了。”
“不,这怎好意思。”南芝抬剑欲还他,却见沈修明眸中温润消失了一刹那,方才他的眼神,同那些凶魂无异——泣血,好杀。
“抱歉,南芝,我还有事,下次再来寻你。”他说罢,将乌木剑柄递给南芝,旋身化为一团黑气,瞬息消失无踪。
见他离开,南芝随手将长剑归鞘,正欲查看功德时,敲门声乍响。
“咚咚咚。”敲门声后,门外传来邻居阿婆的声音,“南芝丫头,你回来了?”
“对,阿婆是我。”阿婆有些耳背,南芝赶忙大声回应,随手将功德卷轴收回袋子里,正欲收长剑事,木门猛然被一股外力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