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去吧,都什么时候还想着省这几块铜板,衙门又不是不给报销。”
在师爷不耐烦的催赶下,王捕快叹着气,任张捕快将他推出门去。
待两位捕快身形消失不见后。
“唉。”师爷叹了口气,半是责备半是悔不当初,“大人也真是,穷是穷,可也不能短了人手,但凡县衙还能有个守卫,贼人哪有那么好得手。”
南芝也表示赞同,她之前也觉得县衙怎说也有个几十号人,不然怕是连办案开堂人手都周转不过来。
“可不是。”二叔凑过去,坐到师爷旁边,叹气道,“也是大人整的,这种地经商跑腿打杂的,安稳又能养家。谁还愿意来干这种风险活,虽然这几年咱这小地方也没啥大事发生。”
“是啊。”胡仵作端坐在长凳上,手指摩挲着光洁的下巴,侧眸看向南芝,“我来这两年,也就遇到南芝这一个。”
“还有你小子。”二叔补充。
胡仵作闻言一噎,干笑着转移话题:“也不知道新来的县官会是个什么样的,像沈大人这样的好官,难寻咯。”
这些话李大头不爱听,他抬眸扫过陷入沉思的师爷,看他状况,应该是没能给出什么指示。
今天是指望不上他了,他拉过南芝,朗声道:“查案查案,丫头你跟着我。”
按照平时,他们四个,都是先听师爷的分析,之后再根据指示去找证据,犯人一抓,证据一摆上来,这案基本也就结了。
“我也一起。”胡仵作说着也站起身,他动作快的很,说着的时候已经将工具包挂于腰间,那儿有他平时干活的物什。
……
南芝随李叔到了沈大人的卧房,此时尸体已经用被褥盖上了,她也没见过尸体样式,倒也不怕。
听李叔教她,“咱们捕快办案要讲究证据,找证据呢,最讲究细致。像那些落灰啊,脚印啊,甚至角落里死掉的蚊虫都可能是破案的有力证据。”
“你叔教你的只是寻常偷盗案,要是凶杀,还是得我们仵作来验尸。”胡仵作不知什么时候,已凑到南芝身后。
他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床榻之上的鼓起,满是蛊惑地对南芝道:“要不我教你?”
南芝还没应答,又再次被自家长辈拉开。李大头不满道:“凡事都有个什么渐进过程,这一来就让小姑娘看死尸,吓坏了怎么办。”
跟冥府之主都大声过的南芝:……
她也没有反驳李叔的意思,只顺着他的话,乖乖跟在他身后,又是看窗缝,又是看墙角。
“叔,门窗上没有破洞孔隙,也没有烟尘残留,应该不是吸入毒烟致死。”
那就还有一种可能,毒从口入!
她刚抬眸,就看到胡仵作坐在圆桌边上,拿着一根细针,正慢悠悠地探那套杯盏。
县太爷的屋子陈设也简洁的很,一张书案,一个书柜,一套圆桌木椅,上面摆着一套茶水杯。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简陋的屏风,和屏风后的床褥。
显然,仵作动作比他们还快上一些。
南芝与他眼神对上,便看到他拿起银针,微微摇了下头。
“水没问题?”李大头走过去,凑上前,瞪大眼睛看那丝毫变化没有的银针。
“有。”胡仵作说的干脆。
他复而起身,走至床榻边上,严肃道:“这毒无色无味,毒发症状与砒霜相仿。若我看的那本书记载无误,这毒稀罕,不像是我们这地方有的。大人这事,恐又是牵扯什么大阴谋。”
“是喝这水死的?”李大头瞪大眼眸,可是……
他起身,靠近胡仵作,小声问:“可是这……”
“别担心,这毒师爷估计也搞不到。”
随着胡仵作话落,刚教育南芝不许怀疑师爷的某老人一下红了老脸。
不过,他又回过身去看那杯水。在淡青茶盏中,那水清澈可见,确实也没有特殊气味。
他还想再问的时候,就看胡仵作指了指地上已断气的小耗子。
李大头低头一看,微蹙着的眉头解开,无奈道:“你们这些年轻人。”
南芝也是有些诧异地往这边瞥了眼,她也没停下动作,走至书柜旁。
书柜上的书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唯有一本横着放无空格上。
南芝一眼注意到,她伸手抽出,那是一份案宗,记载了历年怀南县大大小小的案件。按理说案宗应该放在师爷的办事处,不会出现在县令的卧房。
难道……
南芝翻开案宗,一下将目光锁定在一处缺口上。
“乙末年……八年前……十一月?”她眉头微蹙,突然出现在县令卧房的案宗,缺口明显,这歹人到底是想隐瞒还是想告诉众人?
想不到,南芝索性拿着那本案宗,走至李叔身前,问到,“叔,乙末年十一月,是有什么大案?”
“乙末年?”李大头挠挠脑袋,乙末年十一月,有什么大案来着……刻意避开某事,却也想不起除了那事外的大案。
“叔,八年前。”南芝提醒。
“八年前……”李叔继续冥想,少许,他看向南芝,略显狐疑,“八年前啊,确实是有一桩悬案来着。”
他还是不想说。
“大头叔,南芝现在也是捕快来着,有线索您不应该再有隐瞒。”胡仵作适时出声。
“去,没有线索,有线索还能是悬案不成。去找师爷,你们有事没事问他去。”李捕快把那本案宗揣怀里,就往外走去。
留下南芝与胡仵作一脸无奈。
“胡大哥,这事有何不可说?“南芝面露不解,看向弯腰拾掇工具包的胡仵作。
胡仵作敛眸,手上拿着绢布,细细擦拭着银针,语气淡淡道:“即是案情,哪有什么不可说。”
南芝看他说的轻松,轻轻叹了口气,郁闷道:“八年前八年前的,八年前到底发生什么大案,又不肯明说。”
她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几次涉及到这件事,李叔就甩脸子躲她。
胡仵作动作不变,又擦了几下,看银针还是漆黑一片。他神色淡然,将擦不净的银针用绢布包起,放回包中。
等忙完这些,他侧身看向南芝,眸色一如往常,看不出喜怒。
“你想知道什么?”他随口一问。
“那是一桩什么样的案子?”生怕他反悔一样,在他说出口后,南芝迫不及待跟着开口。
“一桩……”看着她的眼,胡仵作一改之前的随意,认真道,“那是一桩死的比今日多数倍的灭门案。”
又像是体谅小姑娘,胡仵作敛眸收拾好布包,站起身。
轻声解释:“说是灭门,其实都知道,当年那家子还有一小女孩辛免于难。”
“一小女孩幸存……”脑海中浮现李叔那张布满皱纹的严肃脸,南芝低头看了看自身穿着。
再想起当年初见时李叔口中喃喃的还有人活着。
“既有活口,为何案子至今未明?”她下意识问出口。
胡仵作哂笑,他背起背包,对南芝道:“胆子够大不,我带你长长见识。”
……
京城,半月前的懿王府。
东方潜抚着他三层的蚕丝被褥,摸着他张扬奢华的金丝楠木蛟莽戏珠大床。深情的眼眸像在与挚爱道别,眼底的柔情,足够在大床上再铺一层柔丝。
“王爷,该走了。”是他的亲信护卫。
懿王仿若未闻,只想再与爱床再温存片刻。
“王爷,该走了。”是女帝陛下派的卧底太监。
懿王一瞬收起所有的柔情,正色起身,正正衣冠,回身瞥了那随行太监一眼,眼神冷冽带刺,像是在看夺妻之仇敌。
奉陛下命照顾懿王起居的易公公神色不变,恭敬弯腰行礼,道:“懿王,请。”
原定次日出发,可奈何懿王一日会友,一日被太后召见不舍寒暄一整天。今日第三天,他又睡至日上三竿,谁唤都不管用。
随行太监易子实暗自叹气,师父说这好好的肥差,怎就变成了随懿王接受贬谪。虽说是直接一跃成了陛下眼前人,可谁都知道,这份差事不好办。
懿王大步越过二人,像是打了胜仗的绛紫色孔雀,昂首头也不回往府门走去。
说是被贬谪去南边,但是高位上那人也未为难自己胞弟,依旧是以亲王排场离京。伙夫,府卫,亲卫,一应都从王府抽调,府内不够便从宫里派遣。就连那些少时便追随他的王公子弟,也悉数在外侯着他。
东方潜出了府门,看到外头乌泱泱竖立着的,有大半生面孔的队伍,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
看他沉默,易子实快步走到车驾前,伸手为他掀开车帘:“懿王,请。”
懿王看着布置华丽的车马,嘴巴微张,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掸了掸身上华丽奢华的紫色亲王锦袍,抬脚上了马车。
坐垫是一张纯白狐皮,是皇姐千年所猎。坐下后他抬眸看了眼外面乌泱泱的人群,抬首掩了窗帘,闭目尽量忽视外界的一切声响。
自从患了诡异睡症后,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半年前国师推演天机,说他寿数不过二载,唯一生机在京城外。
是生机,也是死局。
他本是不信的,奈何母后信这些,自从国师补算完,天天撺掇皇姐将他赶出去。最好是在西北黄沙之境,睡不下,大抵就不怕永睡不醒了!
……
南芝跟在胡仵作身后,他不说话,她也静静地跟着。
沈大人屋前的条形花圃上,并没有种植观赏花卉。反而绿油油的,种满了大叶绿菜。一颗颗青翠欲滴,都到了可以采摘的模样。
“等下!”
南芝叫住胡仵作,她朝菜地走去,蹲下身子。
那绿油油的菜地前,一只完好无损却失去生机的红色蜻蜓尤为显眼。
“胡大哥,快过来看看。这里有只死蜻蜓!”
胡仵作闻言转身,朝这处走来。
看他走近,南芝下意识让开身位。便看到他微蹙眉头,腰身打开布包,从中将那个银针包拿出。
眼看银针刺入蜻蜓体内,如屋内测水壶一般,瞬间染上青黑。
“是一样的毒?”南芝问。
胡仵作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严肃着脸,又抽出一根银针,往地上还带着湿意的泥土上探去。
“如果是……”胡仵作神色暗了暗,收起同样泛着青黑暗芒的银针。
“沈大人应该是将洗杯子的水倾倒于此,那么说来。”
“毒下在水壶之中!”南芝与胡仵作同时得出结论。
可越是这般想,二人心底就越发纠结。
胡仵作将旧针收好,站起身,状若无意道:“府衙来人之前,我们之中都有嫌疑。走吧,先去沈公子卧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