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林中灵炁凝聚成形,即为藜郗。七百年后,林中妖兽渐繁,为祸一方山民,藜郗竭尽全力将其封印于林地之下。怎料三百年后她一时心善扶救的村民,竟受妖兽蛊惑,献祭活人祈猎获,祭品活埋于地底,尽供妖兽吞噬,增其妖力,破了藜郗的封印。
原来村民献祭活人的起始,那些数量倍增的猎获,皆妖兽之诱饵!蝇头小利,竟诱得全村自相残杀,冤魂丛生!
但此时的藜郗仍有心保护村民,且她既为一方地仙,如何能够放任妖兽作祟?她聚起法力冲入妖群搏杀。妖兽吞噬人魂人身,力量大增,几番回合,她浴血奋战,终将妖兽击退,却身负重伤,再无力追剿。
但村民竟在此时提出要求,要她乘胜追击,将妖兽彻底清除干净。
她忍着疼痛解释自己已经受了伤,再去拼命是凶多吉少。怎料她一力守护的凡人,竟一个个不依不饶。
“既然上次是你封印了它们,那么这次自然也该你去。”
“你在这里住着没问题是因为你是仙,我们有什么?不解决这个危险,我们怎么活命?”
“好姑娘,你让我们能来到这里,又教了我们怎么在这里生活,我们有什么问题也都是找的你。你既然都做了这许多,就好事做到底,将那些妖精灭个干净吧......”
原来,有些事做得多了,便成了该做的事。
原来,他们从未信仰任何妖兽或仙灵,他们信仰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她捧出真心造福的人,到头来,她这一身血,甚至连起码的尊重不能换得……
“你们还有良知吗……”人性的至寒令她泄尽强撑的气力。说完这句话,她用最后一丝法力从人群中消失,回到隐居的住处,才落脚,就俯身倒下……
她就这样在地上躺了八日,动弹不得。再没有什么能够支撑起她的意志,她在透顶的失望中沉沉昏迷。
八日后的深夜,一双手摇动了她,她才从地上醒来,看见面前蹲着一只黄面黄发的独角蜥蜴精。
她打了个寒颤,惊恐万分。
却听他急急忙忙道:“仙子莫怕,我原是人,名叫阿赐。七日前被同村的人献了祭,在被妖怪吞下肚之前,紧急找了只蜥蜴附身,化作妖兽,让他们将我视作同类,才幸免于难……”
“你有何事?”她撑起身子,一把匕首“嗖”地架上阿赐的脖子,提起全部的精神警惕着。
阿赐却丝毫不怕,“那些妖兽要来捉你。我好容易才溜出来,抢在他们之前赶到此地。仙子快逃!晚了就万事皆休了!”
“我如何信你?!”
“仙子!我本非妖物,因那些村人良知泯灭才成此不堪之身。整个村子只有你仗义执言为我们这些无辜之人鸣冤。纵仙子信不过我,我也不能不来救你!”
藜郗收了刀。
这蜥蜴精,是那乌烟瘴气的村庄中,残余的良心。
阿赐带着她,漏夜逃上了离山,却还是晚了一步,半路被村民拦住了去路。
妖兽在村中大开杀戒,逼迫村民上山剿杀藜郗。
藜郗心知肚明,妖兽们不知她伤情如何,不敢贸然进攻,就逼村民上山做替死鬼——自然,他们必定许诺了丰厚的回报。
果然,他们受贪欲驱使,可以对同村人做的事,何尝不能对她做。
此刻她面前的一众人,手中所持,皆粹集众妖之力的武器。如此,即使他们只是凡人,也能克制她。
蜥蜴精才刚成精,法力不济,而她重伤未愈,难以出手。他们只能在刀光剑影中一路遁逃,逃上了山顶的悬崖,再无路可逃。阿赐怒不可遏,冲出去欲杀出重围,却终究寡不敌众,被一箭射下了悬崖。
藜郗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他,却在他停止坠落的瞬间,身体被一柄弯月妖刀从后脊贯穿!
持刀的凡人从白惨惨的弯月后,狰狞出一张贪婪的笑脸。
藜郗仍不肯松手。她紧紧抓住的,是这晦暗世道唯一的微芒。
“仙子……放手吧……是我无能,没救你,反而连累了你……”阿赐的声音一句比一句虚弱。
第二柄贯穿她身体的利刃,是寒光妖剑,第三柄,是回天妖戟,第四柄,第五柄……很快,她的后背上就竖满八柄利刃……
她明明是他们的恩人,为何他们恩将仇报?
欲望竟能在瞬息之间,逆转恩仇。
疼痛已然麻木,血染红了悬崖的边缘,顺着崖壁泼洒而下,沾了崖下的阿赐满身……
最后一个上前的村民,手持劈天妖斧,照着她的头颅挥下……
幸,又不幸,她再支撑不住自己和崖下人的重量,在妖斧落下前,滑落了悬崖……
阿赐没有恐惧,也没有惊叫,他像落叶离树,渺小的身影,落下雄伟的悬崖。
藜郗仍攥住他的手,直到下落的半途,她散作灵炁飘飞……
阿赐永远忘不了那一幕——灵炁似萤火虫,发着荧绿色的光,在月下飘散,离他越来越远,但直到他落到崖底,它们仍在半空中悬停游弋。他合眼时,它们仍未消失……
沐风听着这故事,心头很不是滋味,“然后呢……”
“我又成了一缕孤魂,而藜郗怨念过深,灵炁化作怨灵,上不至神界,下不达冥府,只能在崖下悬停。她花了七七四十九日,昼夜不停,才将灵炁拼凑在一起,又花了七日,一毫一厘攀上悬崖,汲尽离山草木之灵,附于崖顶一棵新生的树苗上,终成人形。成为离山上,唯一一棵树的树灵,缡魑。”
乌缇娜道:“那村子呢?你们屠了整村吗?”
缡魑终于开口,幽幽地发笑:“他们折磨得我痛不欲生,害我丧命崖下,就这么杀光他们,怎解我心头之恨?”
恩仇能在那些村民心中逆转,为何不能在她心中逆转?崖上每一柄刺入身体的刀刃,将她从天地孕育的仙灵,折磨成仇恨化身的邪灵。
她阴森森的脸上,笑得得意:“我告诉你们,我复生后第一件事,是为阿赐的魂魄找到新的宿主。而第二件事,就是屠光那些妖物!再慢慢折磨那些凡人!我毁了林子,烧了村居。他们逃到哪里,我就毁到哪里,一千年,造就如今广袤的沙漠!我要他们世世代代都被风沙围困,永失家园,永远流浪!”
沐风听出了这话里的端倪,疑道:“可是如今的沙罗城,已是一番繁华景象。有街道,有驿站,有络绎不绝的商人。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有的,难道你们如今金盆洗手了吗?”
缡魑不屑一顾:“这怎么可能?我昨日刚发动的沙暴,如今应当横尸满城,遍地狼藉才对!”
乌缇娜闻讯,心突然窜至嗓子眼!这种事,她昨日才经历过——森林变村落,那是魂魔的技俩!她速速走向缡魑,盯着她的眼睛,“你们可有向沙罗城索取活祭品?!”
这话刺激得缡魑怒发冲冠,冲乌缇娜发疯地嘶吼:“他们再活该,这种手段也令我恶心!他们对我献祭他们的同类,又将我当作祭品献祭给妖兽!我恶心至极!!!”
缡魑彻底失控,疯狂而痛苦地尖叫挣扎,身上被周围的利刃划出道道血痕。
“我不管你们是谁!你们给我滚!我被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现身!现在你们替他们说话!你们凭什么!!!啊——!!!!!我要杀了他们所有人!!!!!放开我!!!!!!啊——!!!!”
“藜郗!藜郗!”蜥蜴精动弹不得,心焦不已,“我求求你!我求求你!藜郗,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还有我......”
这些话,沐风和乌缇娜已全听不进去。
魂魔来了!他变出城镇和驿站,派两个凡人调虎离山,而萤还在那驿站中!
乌缇娜转头就往山下奔去。
沐风解开缡魑和阿赐身上的所有刀剑和法力束缚,施法将他们封入树中留待处理,就匆匆追上乌缇娜的步伐。
他带着乌缇娜遁形到驿站,打开房门,房中已没有了萤的身影。
此时乌缇娜脑中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听从我的指引,来沙漠中寻我。只你一人前来,一旦我察觉风神的气息,你仅余的一个部下,就即刻魂飞魄散!”
这是魔族的术法,心声传音!紧接着,她听到了萤的惨叫声!
她一转身,脚步匆匆跑下楼,异常的神情被沐风看在眼里。
“乌缇娜,乌缇娜!”她像魔怔了一样跑着,沐风一遍遍呼唤都叫不住她。
沐风闪身至她身前,阻住去路,她灵活地绕过他,继续前进。
“乌缇娜!”他施法定住她的身躯,她才不得不停下。
“放开我!否则我会和缡魑一样发疯!”她对他怒目而视,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魂魔抓去了小萤,对吗?”沐风看着她,一语道破玄机,“他要你独自前去见他,对吗?”
乌缇娜撇过脸去,一言不发。
“小萤也是我的部下。我不会坐视不理。交给我。”
“怎么交给你?你一去,她就没命了。”
“我有办法。”
大漠孤烟直。
一望无际的黄沙连亘到天边,一个青色的身影一脚浅一脚深地踩进沙里,在漫天的风沙中艰难前进。
这身影就是乌缇娜。毫无法力的她,为了救出自己的部下,只能一步步走向陷阱,走进瓮中……
突然,她陷入沙中的右脚似被什么力量拽住,旋即整个人都被这力量拉进了黄沙里。
黄沙之下,是一个昏暗的空间。她落地时,四方烛火方才点亮,照出一个封闭的石室,约廿尺乘方,四壁石垒,唯梁柱木造。
正前方一个七寸高的平台上置着一把虎皮椅,一个白发苍苍,白须及地的老人正直溜溜地看着她。
乌缇娜知道,这人就是魂魔。
“你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附身在这么个垂老之人身上,就不怕他哪天咽了气,你无处藏身?”
魂魔恶狠狠道:“不妨实话告诉你,昨日那风神的手段已然伤了我,所以我今日只有气力附身此等朽木之人!”
乌缇娜心知肚明,他敢如此大胆地暴露自己的伤情,不过是笃定没有法力的她,根本奈何他不得。
此时,石室顶上吊下一个人,就悬在他面前——那正是被五花大绑的萤,不省人事,遍体鳞伤。不见血,只见细碎的裂纹遍布皮肤,有三五处裂痕已逸出点点绿色的精元,周围肌骨皆透明。若精元散尽,她就将灰飞烟灭。
乌缇娜眼睁睁看着变成这样的萤被吊着降下,心底最敏感的神经突遭强烈刺激,已然出离愤怒:“她不过幽魂一个!你折磨她算什么本事?!”
“折磨一个幽魂确实算不得本事,但却能让你深刻认识到,万不可逆我心意,惹我动怒!否则缘灭海底,瀚澜宫中的惨剧,现在就要在她身上重演!”
乌缇娜厉声道:“你不过想要混元石罢了。我给你便是!”
“很好,算你有觉悟。”魂魔说着,一抬手,乌缇娜面前升起一个五寸高,八尺宽的圆形台子。“站上去。”
乌缇娜照做,站上台子的刹那,强烈的不适冲击全身,腹中翻江倒海,又似棍棒乱捅,剧痛不已。与此同时,她脚下现出一个法阵,图纹与昨日所见已然不同。
她痛苦得跪倒,双手撑地,两条发出金光的藤蔓沿手臂攀缘而上,一直攀上她的双肩,将她上半身牢牢锁在地上。而又有两条光藤将她脚踝死死缚在地上,同样沿着双腿攀缚至膝盖。
乌缇娜冷汗淋漓,滴滴落在地上。此时法阵中央,生长出一双血红色的手,托住她的腰腹,一对拇指化作光藤嵌入她腹中……
就在她疼得发抖时,交错于她四肢的藤蔓和那一双血红的手突然散作飞灰!乌缇娜没了束缚也就没了支撑,侧倒在台子上,大口地喘气……
“这怎么可能!”魂魔箭步上前,眼见圆台上的法阵迅速消失!
乌缇娜已经昏迷不醒,他打开她蜷缩的身躯,令她平躺,聚精会神正要再度施法时,乌缇娜突然睁开双眼,一掌拍在他脑门上!
“魂魔!出来!”
面前的老人却毫无反应——魂魔再次将自己锁在宿主体内。
“你想故技重施!你当我还会被你的招数掣肘吗?!”乌缇娜另一只手并指往他额心点去。
这宿主竟自己开口说话:“救救我……!”与此同时,他脑后散出妖异的绿烟。绿烟散尽,宿主随之倒下。
“你有法力……你不是乌缇娜!”
“我自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