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厌现，则刀兵四起。
武王定周，妖兽朱厌被雪凰怒而斩之。鸾鸣凤舞，四海安然。
少女银发银瞳，立于梧桐树下，精致的容颜如同画中走出，美得不似世间之物。
一只鸾雀落在女郎肩上，只见她低头浅笑，不知与那鸾雀说了什么，鸾雀便扑扑翅膀，飞到了少年床头。
“天化，快过来，爹爹给你买了你爱吃的花糕。”
“黄天化！你太过分了！师叔扣了我半个月的铜贝！你还我！”
“天祥不想离开哥哥，哥哥可以带上我吗？”
“天祥，你别生气了，等我回来，送你一个惊喜好不好？”
“骗子。”
“爹爹，爹爹。”
似被梦魇所扰，少年猛然惊醒，察觉真君在侧，忙扑入师尊怀中，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真君轻声安抚道：“懿儿不哭啊，懿儿这眼睛可不敢这么哭。是不是做噩梦了？吓到懿儿了吗？”
炳灵双目乃雪凰妖灵所化，而九天玄火火灵归位，与之相持不下。
“阿伯，我的眼睛好痛。”
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惹得真君心疼不已，端过一旁的药碗哄他服药。只是炳灵轻抿一口便不肯再喝，真君叹了口气，道：“懿儿再睡一会儿吧，阿伯在这里陪你，别怕。”
少年很快进入梦乡，听得均匀的呼吸声，真君不由失笑出声：“混小子，胆子还这么小。”
“若是……再胆小些，就好了。”
时间似回到天化幼时，淘气的小家伙玩得累了，便窝在师尊怀中沉沉睡去。自小小幼儿至意气少年，青龙关外，他心爱的徒儿仍躺着他怀中，却再未睁开眼睛望他一眼。
指尖轻触了触爱徒乖巧睡颜，少年尚稚嫩的容颜白里透红，煞是可爱。终是不愿扰他清梦，真君收回手来，将他的被角掖好，眸中尽是疼惜。
“乖徒儿，为师终于找到你了。”
‖ 翌日
“小凤凰，我饿啦。”
一夜好眠，炳灵双目为神火所伤，视物不明，冷茶清香萦绕鼻尖，便知向微在侧，凑到了她身边。
“陪你吃饭。”
向微揉了揉他的脑袋，将白绫覆在他双目之上，免其被强光所伤。
“傻不傻？”
用一双眼睛乃至一条性命，赌她一丝善念，傻不傻？
“小凤凰，小凤凰？”
向微正失神间，不知炳灵已唤了她好几声，未听她回应，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怎么了？”
“小凤凰，你想什么呢？你不是说陪我吃饭吗？我看不清楚，我要吃鱼！”
小殿下突然闹起脾气，向微一时无言，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他碗里，又将鱼刺挑了去。
“小凤凰，我不要吃萝卜。”
“你怎么还挑食啊？”
这位小殿下委实挑食得紧，自汤里尝出几块萝卜，立刻委屈了模样。
“好好好，我给你挑。”
向微拿他无法，只得依了他。少年立刻喜笑颜开，挽住她的手臂：“我就知道小凤凰对我最好啦。”
“少来。”
话虽如此，女郎眼中却不见丝毫恼意。
那年，武成王府，也有这般少年，眸光闪亮如星辰，笑容若清晨暖阳，似能令冰山都为之融化。
只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那般纯粹而热烈的少年将军，于最灿烂的二十三岁，用生命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
屋内暖香四溢，炳灵倚在榻上小憩，却听得呼声震响，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只见四周一片模糊景象，却并无人影。
“何人放肆？”
少年清润的声音传入无支祁耳中，他立马打起精神，清了清嗓，道：“吾乃淮水水神，今有事相请，望殿下勿怪。”
“水神？水怪吧。”
炳灵察觉无支祁妖气所在，反倒慢悠悠地倒起茶水，轻抿了一小口，似觉得不甚美味，便又放下茶盏。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无支祁气得跳脚，却听得少年一声痛吟，便道：“小殿下，你可不知我的本事，我今在你腹中，若扯你脏腑心肠，再厉害的妖怪也得向我磕头求饶！只是我瞧你年幼体弱，不欲伤你，只想请你帮个忙。”
“你是怕被小凤凰发现吧。”
少年忍下痛楚，却并未将他的威胁放在眼中。无支祁听得“小凤凰”三字，急忙问道：“你说的小凤凰可是陪在你身边的女郎？她是何人？叫甚名字？”
良久未听得回应，无支祁又试探性地问道：“她与雪凰……有何关系？”
“滚。”
少年眉宇间染上几分愠色，九天玄火自胸腔燃起，逼得他吐出一口鲜血。
“本君乃三山正神，非世间之怪，岂容你放肆！”
“三郎！”
听得屋内异动，向微急忙闯入，接住了昏迷的少年。无支祁被炳灵震出体外，心道这小殿下身子也太弱了些，忽觉芒刺在背，待抬起头来，却撞上一双冰寒的眼睛。
屋内静得可怕，似针尖落地都清晰可闻。向微低眸往地上一扫，只见茶水溅了满地，茶盏散落四周，七倒八歪。
“是你？你到底是谁？”
女郎一袭月白衣衫，不过十四五岁模样，一双银瞳闪烁着滔天的怒意，几欲爆发。
“你、找、死。”
寒力化锁，将他的四肢死死扣住。女郎额间妖神咒印有如泣血，将四周器物皆化寒冰。
“你是……雪凰？你的眼睛……”
她以前……是重瞳子。
她的重瞳，漂亮极了。
可淮水的百姓不这么认为。
他们觉得她是妖孽，会祸乱人间。
“装？那我便让你……好好看看。”
‖ 极地之狱
极地之狱寒冰刺骨，无支祁打了个寒颤，眼前亮起一簇月白火焰。他抬起头来，女郎手举火把，淡蓝色的火焰跃跃而起，与她的衣衫融为一色。
她……长大了。
她很漂亮，与一千年前完全不同。褪去了青稚与单纯，那双清澈的眼中，隐隐透着几分乖戾与残忍。
他记起来了，她……杀了很多人。
“七百年前……”
“是我。”
她的声音无比平静，眼中还带着几分笑意，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那个……小凤凰……啊！”
无支祁话音未落，向微手中的冰刃插上了他的肩窝，道：“当年，把小莲花仙扔到天池雪山的，是你吧？”
“你讲不讲道理？明明是你祸乱淮水陷害于我！”
“跟我讲道理的下场，就是七百年前的你。”
‖ 泰山神殿
武王大赦天下，分封诸侯。封泰山，禅梁父。
封泰山者，筑土为坛，金泥玉简以祭天；天处高，报天之功，故崇其土以象高也。禅梁父者，扫地而祭，以象地之卑；以蒲为车，菹秸为籍，祭而掩之，所以报地。
“信子长生，愿舍一身修为，求见故人亡灵。”
“信子长生，愿舍一身修为，求见故人亡灵。”
“信子长生，愿舍一身修为，求见故人亡灵。”
长生一步三叩首，六千长阶，一身血痕，跪至炳灵帝君神像前。
殿前神像忽明忽暗，恍然间，灯火亮起，宫灯在侧。少年玄衣银冠，慵懒地坐于主位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揉着太阳穴。
一旁甲兵林立，未有一丝声响。仿佛时间静止，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长生猛然抬头，见主位一名十五六岁少年，俊美的容颜与天化毫无二致，泪水立刻盈满眼眶。
“天……天化……”
长生哽咽着，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然嘶哑。他吐出的每一个字，无不发颤。
主位上的少年睁开眼睛，狭长的凤眸倏地射向他，无喜无悲。
“吾乃地火之尊，三山正神炳灵仁惠帝君。”
冰冷的声音传入长生耳中，长生愣愣地望着主位上尊贵慵懒的少年神君，心脏窒息的疼痛已压得他喘不过气。
眼泪无声滑落，面前黑影一现，少年的身影已挡住了他的视线。
滚烫的泪珠被少年接在手心，乌木清香沁入鼻尖，长生感到属于天化的气息愈加浓烈，直视神颜。
少年眉眼如画，眼尾泪痣殷红似血，额间神印透露出几分俏皮，尽显风华绝代。只那双漂亮的眼睛，却不似往日灵动。
长生望向少年略显迟缓的眸子，他似乎很是认真，像是在透过这眼泪，望着什么。仔细再看，少年狭长的凤眸又多了几分探究，似乎对他眼中之物，很是好奇。
“你的眼睛，怎么了？”
话音刚落，长生自觉不妥，连忙低下了头。
少年并未计较他的冒犯，开口问道：
“古者封禅，皆以受命，尔乃何人？因何拜祭？”
长生回神，行叩拜大礼：“殿下容禀，吾主定周，分封诸侯，大赦天下，凤鸣岐山，故此封禅。小臣乃先行拜官之将，奉吾主发之命，慰问逝去的将士。小臣私心未了，欲求一愿。”
“你所寻之人，故去多少时日？”
“五年七月零三日。”
炳灵道：“记得如此清楚，必然刻骨铭心。可惜，你怕是要失望了。”
“七七四十九日已过，你找不到他的。”
少年的气息熟悉而陌生，长生却不敢触碰分毫。
怕大梦一场，怕昙花一现。
千言万语哽咽在喉头，却说不出一句话。眼泪夺眶而出，长生极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刚伸出手，又收了回去。
“我已经，找到他了。”
‖
封禅礼毕，长生再次回到炳灵殿中，却已不见了少年身影。
神像显灵，已是恩赐，又如何会……驻足于此？
“你怎么还不走？”
少年清润的嗓音令长生浑身一震，急忙回头，只见他早已褪去衣冠，只着一件银青常服，一头乌发随意挽起，神殿之中冰冷压抑的气势已荡然无存，清澈的眼眸尽是对他的不满。
长生的目光落在少年眼眸之上，天化的眼睛向来是极美的，与武成王十分相似。天化淘气好动，眸中总透出几分狡黠，毫无武成王稳重之气。只是如今，那双灵动的眼睛却很是迟缓，仿佛看不清他的模样。
长生伸出手来，在他眼前轻轻晃动，少年不悦，将他的手臂弹开，道：“我看不清楚，又不是瞎子，何必试我？”
“你不记得我了？你偷吃了我的烧鸡。”
“什么烧鸡呀？我才没有偷！”
少年鼓起腮帮子，俊秀的容颜更显娇俏可爱。见他早将当年显圣偷吃烧鸡之事忘之脑后，长生便提醒道：“五年前，西岐城，炳灵像。”
少年立刻瞪大眼睛：“那是我的供品！本来就是给我吃的！而且我都还给你了！”
长生笑道：“你与这神像，一点儿都不像，今日在殿中，你莫不是吓唬我的？”
炳灵神像九龙盘旋，当中少年庄严肃穆，半边面具遮住容颜，仍难掩其绝色风姿。与眼前张牙舞爪的少年，却无半点神似。
少年呲牙咧嘴地道：“你懂什么？神像所塑为我法身！君父乃赫天氏之后，金虹氏之祖。金虹者，盘龙也。天神地祇不得以真面目示人，女兄都有三个不同的神像！”
“就算是龙，必然也是只贪吃的小龙，你尚未满千年，哪有如此巨龙之身？”
“你才是贪吃的小龙！神像是凡人所塑，又不曾见我真容，我又管不着他们怎么塑！”
炳灵被长生气得连连跺脚，道：“你这莲花精真是讨厌，我吃我自己的供品，你还追我！”
听得此言，长生猛地捏住炳灵手腕，道：“天化，是你，是你对不对？你爱吃吴大娘做的烧鸡，爱吃城南的栗子糕，你还喜欢王宫的鲜花饼。老将军罚你，周公……四殿下总护着你，教你政论礼乐，你在他殿中睡着，是主公亲自将你送回府的，你忘记了吗？”
长生突然加重的力道惹得少年痛呼一声，忙掰开他的手，恼怒道：“莲花精你放开放开，你在说什么啊？我不认识什么四殿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