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飞虎回兵汜水,与子牙会师。
“武成王,是贫道……对你不住。”
青龙关急战,子牙亦是焦头烂额。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天化如何就去得了青龙关了呢?
黄飞虎木木地抬起头,问道:“天化……可有留下什么话?”
“他说……他想爹爹了。”
压制的泪意再次汹涌而出,少年依赖模样不断地撕扯着他的记忆,令他痛苦不堪。黄飞虎喉头一阵腥甜,好在天爵及时扶住了他,这才堪堪忍了下去。
“是我……是我不该丢下他,是我不该将他一个人丢在汜水关。我明明知道他害怕,我明明知道他……睡不好。”
黄飞虎浑身发颤,连气息都紊乱起来。天爵见此,劝慰道:“不是爹爹的错,兄长从来没有怪过爹爹。”
子牙微微叹了口气:“武成王,还当保重身体才是。若是天化在天有灵,见你如此,也会难过的。”
黄飞虎自嘲道:“什么在天之灵?本王的天化,早在本王怀中,身死道消,神形俱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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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化的帐子并未发生什么变化,仿佛少年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只要一抬头,便能看到那双无辜的眼睛作了委屈模样,直教人软了心肠。
枕边落下一封信绢,长生将其拾起,一旁火珠耀眼夺目,珠中神火烈烈,一看便知绝非俗物。长生只觉珠中火焰光芒刺眼,一时脑中钝痛,再次睁眼,眼前色彩格外清晰。
待他适应眼中五色,抬眼看去,只见绢上以血点墨,有如利锥,令他心若凌迟。
黄天化!你怎么敢!
你不是最怕疼了吗?怎么敢以血作书!
长生颤抖着展开信绢,入目的红刺痛了他的眼。
不孝儿天化拜父膝下:
“儿拜谢父亲生养之恩,疼惜之心。儿一意孤行,令父亲劳心费神;出师身陨,痛我父心。儿不曾想竟有回魂之机,父亲眼中痛惜儿看在眼中,却不能于此刻唯一清醒之时见父亲最后一面。”
“儿不敢背父一片爱子之心,然天禄与天祥命在旦夕,作为兄长,儿今日却不得不莽撞一番。儿不孝,无缘侍奉父亲左右,不敢求父谅宥,只愿望父亲与祖父千万保重身体。”
“儿曾许长生一诺,于他生辰赠一大礼,与他同登朝歌望四海升平。儿愧父亲教导,言而无信,非君子之为。寸功未建,便已魂归九幽。愿父将离火珠交予长生,还他眼中五色,偿他舍命救护之恩。”
“儿不曾想不过一载光景,天祥竟骁勇至此,着实吃了一惊。然天祥到底年幼,还望父亲好生劝解,莫令他做傻事。”
“父亲憔悴许多,儿不敢多言,儿不曾忘却父亲谆谆教诲,儿一人之命换得万民安泰,死得其所。儿往生之路再无痛楚,望父莫念。儿必佑父往后余生喜乐平安,遇事逢凶化吉。乞父千万保重,保重。”
“不孝儿天化顿首再顿首。”
长生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眼泪落在绢上,见泪水模糊了其上字迹,慌忙将眼泪擦干。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该那般执拗地想留住你,对不起,我没能护住天祥……”
千万保重,保重。他读出天化字里行间的不舍,读出天化想再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渴望。可这一切,终究已成泡影。
他早该知道的,敢与天地争色的少年将军,早在一年前,就死在了血流千里的金鸡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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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牙向汜水关总兵韩荣下了战书,韩荣会战,长生一枪将韩荣先行官王虎挑于马下,首战告捷。
长生对月独酌,将酒撒了一地,笑道:“也不知你过得好不好,今日我打了胜仗,与你同饮。”
随即又苦笑一声:“我忘了,你身体不好,武成王不许你饮酒。对了,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不知是谁扯了扯他的袖子,他略低了头,小姑娘便凑了上来。
“三哥,今日是哪吒的生辰,大哥让我喊你和家人一起吃饭。”
长生冷笑一声:“那是你的家人,不是我的。我的家人,一年前就死了。”
长生甩开她的手,往营外走去。
“三哥,哪吒也在等你!”
贞英急忙呼喊,长生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让他别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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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的酒量不怎么好,没喝多少便有了醉意。一双大手拿下了他的酒壶,温润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别喝这么多酒。”
他睁眸,只见金吒领着哪吒,来到他身前。
“莲花哥哥抱抱。”
还不等长生反应,哪吒便扑到长生怀里。
长生摸了摸他的脑袋,只听哪吒脆生生的声音:“今日是哪吒的生辰,天化哥哥和天祥哥哥会回来看哪吒吗?哪吒想他们了。”
“我……我不知道。”
长生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怎么面对哪吒那双清澈的眼睛。
金吒坐在长生身旁,叹了口气。
“天化的事情,是我对不住。是我没看好他,我……”
“他当真能悄无声息从兄长眼皮子底下离开吗?天化身体不是很好,我不信他突然便能提枪上马,千里奔袭。”
“天化并非毫无征兆,他晕倒了两次,我以为……他脉象回转,是师叔给他吃了什么灵药。”
“李金吒!”
长生抬起手肘往金吒胸前砸了一道,他本就力大无穷,金吒不曾防备,吐出一口鲜血来。
“哥哥,你们不要吵架!”
哪吒上来便要扒长生的手,被金吒拦下,对他道:“哪吒,去林外等我。”
“哦……”
哪吒退往林外,竖着耳朵听着其中动静。
长生见哪吒远去,猛揪住金吒的衣领,吼道:“青龙关二十飞骑乃出自李靖麾下,天化到底有何对不住你们父子,你等非要置他于死地!”
“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天化向父亲借兵,我若是知晓,我就算打晕了他也绝不会让他去!”
“一派胡言!天化自醒来后便记忆不全,只记得身边亲近之人,他如何能找到李靖,与他借兵!天祥遇险,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李靖为何盗走天化护魂之珠,续命丹,又是谁给天化的?”
“你……你是说,是父亲告诉天化天祥遇险,逼得他服下续命丹,害他……神魂俱散?”
金吒呼吸几乎停滞,想到天化昏迷那日身旁的豹皮囊,连带着声音都颤上几分。
为什么?天化那般心纯的孩子,父亲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二人争吵被哪吒听在耳中,只见他眼中金芒乍现,漂亮的大眼睛闪过不明的情绪。
害死天化哥哥的人,是你吗?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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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首将军余化讨战,长生认得他,当年黄飞虎反出五关,被此人以左术擒之。幸得他莲花之身不惧此术,救下黄飞虎。如今多年未见,也不知又学了什么旁门左道。
余化见了仇人,催开金睛兽,直取长生。
长生杏眸一抬,火尖枪如风驰电掣,战得余化戟生电花。长生将枪尖一旋,余化忙侧身闪躲。长生风火轮一滑,三昧真火自余化脸上灼过,余化吃痛,方天画戟被长生一枪抖下,肩上已中一枪。
余化节节败退,祭出化血神刀。刀如电光,快如闪电。长生来不及躲避,挨了余化一刀。
长生只觉寒意遍布全身,身体止不住地发颤。余化飞来一戟,长生手中离火珠扬出,余化急忙闪躲,仍被离火珠灼伤肩胛。长生不欲恋战,急急逃进辕门,跌下风火轮,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晕厥过去。
“长生,长生!”
雷震子见长生如此,怒而出战,也被余化所伤,与长生一般模样,不能言语,只是发颤。
子牙上前把上二人脉象,花白的眉毛紧紧皱起。长生脉象杂而无章,凶险至极。子牙无法,只能先封其脉。
太乙真人踏云而至,对子牙道:“子牙,贫道要带长生上山调理。”
“谨从师兄。”
‖ 泰山府
“你想带出红莲业火?”
碧霞元君放下手中的杯盏,摇了摇头。
“你来的不是时候。”
“九天玄火出世,地狱业火皆熄,为玄火供灵。”
“何况,红莲业火不能离开酆都地狱。”
向微冷眸轻抬:“是吗?那我的罪业,是否能让它重新燃起呢?”
碧霞元君脸色一变:“你疯了。”
“红莲业火一旦沾上,必焚至罪孽殆尽。”
“我知道。”
“红莲业火不能离开酆都地狱。”
碧霞元君再次提醒。
“女兄。”
少年神君一身红衣,披一件玄色披风,尽显矜贵气度。
碧霞元君起身相迎,笑道:“君弟不是在不灭火山养伤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伤好些了吗?”
炳灵点头笑道:“我已经好多了。女兄,让小凤凰去吧。”
少年清澈的目光令向微恍神一瞬,只听他认真道:“若小凤凰可令业火重燃,本君自有办法让你将其带出酆都地狱。”
‖ 酆都地狱
“叮。”
似有器物落地之声,与四周的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抓住她,抓住她!她是妖孽!”
“剜了她的眼睛!把她的羽毛拔下来!她就再也不能害人了!”
“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好受吗?”
“不。”
向微后退一步,大口喘着气。
“我没错。”
“错的不是我!是他们该死!他们所有人都该死!”
向微一只眼睛染成赤色,红莲业火缠上她的手臂,火势并非逐渐壮大,而是猛然燃起。
向微吃痛,却倔强地睁大眼睛。
“我没错!”
向微身怀太阴真火,红莲业火伤不了她,两相僵持,而烈火焚身之痛仍令她痛苦万分。
“便唤你作向微吧,众生微弱,我向众生。”
恍然间,温柔的女声传入她耳中,向微倒在地上,喃喃地念着自己的名字。
“他们……也配?”
一道烛火突然照亮了黑暗,十二品红莲自空中绽放光芒,将红莲业火收入其中。
炳灵神君走进殿内,无奈道:“小凤凰,你降不住这业火的。”
她不肯低头,红莲业火,焚不尽她的业障。
“我没错。”
“小凤凰,你恨吗?”
恨?
她不知。
向微张了张口,吐出一口鲜血,瞳中赤色慢慢退散。
她眼中似有水雾,炳灵不解,伸手轻触,漂亮的眸子现出几分茫然。
泪?
世有八苦,爱别离,怨憎会。泪,由心而生,因情而落。
何为情?爱恨憎怖,皆为情。
她的心,早在一千年前,便已不再是冰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