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爱和汪明娜开玩笑,就在她以为明星湾房子唾手可得时,意外又上门来了。
那日她正在和中介看房子,明星湾新房早已售罄,但即便是二手她也愿意接手,不是说明星湾地段有多好,这已经成她的执念了,这是少女时代关文康给她的一份承诺,只有这里的房子到手她才觉得她的这场婚姻是有些意义的。
她热火朝天地和对方讨价还价,看价格能否连带着家具一起,她也懂事的知道关文康现在心思在股市上,不想在住上多花钱。
中介也表示只要汪明娜真想买他愿意帮她和房主谈,出来做事就这样尤其是他们这一行得两边讨好,就为那点佣金。
关文康电话打来,他晓得今天老婆去看房了。
他倒放心没跟来,汪明娜挣钱不行,但论怎样把钱掰成两份用,他还真没老婆懂,或者应该说他不想懂,他不屑这种琐碎事。
“你回来一趟。”口气像上司对下属,夫妻关系怎么会处成这样?
抑或是说对于没有经济能力的全职主妇找个老公就像找个老板?
有时她闲下来会觉自己侥幸,还好心愉是个女儿,要是个儿子,那高低也得算个小老板。
汪明娜说:“我正在看房子。”
“你回来我就是和你说房子事情。”不等老婆下一句,他已挂断电话,早已将自小受过尊重妇女教育抛之脑后。
汪明娜早已习惯关文康如此态度可仍有些失落,她望向中介那张讨好又期待的笑脸,心里竟然生出一种可怜,不忍地说:“下次吧,家里有点事。”
中介瞬间低落,但很快又强颜欢笑起来,出来混的人每天都准备了无数张脸皮,短短时间立马换上,至于最真实那张,只能回家对着镜子做给自己看了。
突然,汪明娜觉得这张脸并不比自己年轻多少,她问:“小哥今年多大。”
难得有顾客会关心自己年龄问题,中介不禁心中一股暖流,缓缓说:“今年二十七了,”随即又自嘲,“还蜷曲在出租房里。”
汪明娜不禁心酸,她比人家大一岁,可自问又比人家好到哪里去?同样是寄人篱下,物伤其类,汪明娜往日的刻薄作风不见,她像个长辈般安慰说:“广厦万间,卧眠七尺。”
她这人没什么文化,这句话也不知是从哪部电视剧里学来的,今日用倒也还算应景。
她马不停蹄回到酒店,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耳畔只听见关文康说:“房子不用看了,下个星期我们就搬进姐姐家。”
汪明娜刚接好水的杯子差点没从她手中掉下去,“姐姐?”
哪个姐姐?她疑惑,谁那么大方还能让他们一家三个搬进去占人家地盘?
关文康提醒她:“我不就只有二姐是同一个妈生的?”
汪明娜如遭雷击,刚忘却不久的羞辱又记起,他二姐可不就是那没教养两姐妹的妈?
可他丈夫已经忘了,或者说从来没记住。
汪明娜不是不知道她没嫁给个好男人,但关文康却一在刷新她对男人认知的底线,打自己老婆脸跟打自己脸有什么区别?
关文康居然还能搬进别人家里住!
心愉不爱汪明娜这个妈,但好歹她是自己母亲,父母是人唯一不能选择的事,别人欺侮她妈必定也不会拿她当回事。
心愉借招拆招地问关文康,“搬进姑姑家,两个表姐会愿意吗?她们好像不喜欢我们。”
“不喜欢我们?”关文康嘲弄地笑,“我会喜欢她们?两个女孩整日无所事事,上街打到下街,派出所里的警察谁不认识她们?还夜不归宿,一点廉耻心都没有,我要是教出这种女儿,不用自己动手,自己先清理门户。”
心愉悻悻不说话,心里寻思,这关文康提起别家女儿大动肝火,对自家的倒是不温不火,自生自灭。
心愉静等关文康稍稍平复,才又轻轻问:“那我们怎么好搬到他们家去?”
这件事她同汪明娜一样立场,她也受够了寄人篱下。
关文康说:“他们有两套房子,现在住的这套大的让给我们,他们搬去小的那套。”
心愉印象里,姑姑是个顶精明女人,连眉毛都时刻打量人地吊梢着,怎么会突然这样大方?肯定不是因为两个女儿冒犯弟媳她愧怍缘故。
果然关文康说:“生意周转不过来,向我借钱,看我们从你奶奶家里搬出来,才找我谈条件,房子不用买,住他们家,房租当是他们还的利息。”
猝然间,心愉觉得母亲无比可怜,她无意间瞥见汪明娜站立身影,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僵住,像做错事孩子。
心愉晓得汪明娜刚跟着关文康时,对方一穷二白,四个兜兜比脸还干净。
两人在外打拼几年挣得些家底,虽然那些钱没有汪明娜,凭关文康脑子他照样能挣,但夫妻情分居然凉薄到将大笔钱投入股市不与妻子商量,大笔钱借给二姑子更是事后通知,可按法律上讲那不应该是夫妻共同财产吗?
心愉一时不知该怪关文康冷血,还是该嫌汪明娜笨,做个正牌老婆连男人钱都管不着,蓦地,她觉还是担心担心好,亲生母亲如此不受亲生父亲待见,她这个亲生女儿在关文康心里怕是也占不得几分地位吧?
汪明娜垂死挣扎地问一声,“我们一定就要住在别人家吗?”
她问出了心愉想问的话,投亲靠友,寄人篱下,这种事只得一次就好,偏摊上关文康这种丈夫和父亲,次次在不同人家里辗转。
关文康不耐烦地回她,“你要是不满意可以搬出去,我不求着你。”
汪明娜不说话了,她转身走进卫生间,心愉了然她仅有的自尊维持她不能把眼泪让关文康看见。
这一刻,汪明娜浑然忘记自己不久前宽慰中介小哥的话。
“心悦,还记得以前我们曾讨论过的爱好什么样男生类型话题吗?”
“自然,怎么了?当时没有眉目,现在有倾心的一款了?”
“不,我仍旧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类型,但此刻可以排除我不想要的,我父亲那种,完全不懂得尊重妇孺,和一个人恋爱、结婚、生子,他彻底不尊重你,不敬爱你,滋味简直苦不堪言。”
心悦知好友心情不佳,她讪讪说:“这样也好,早点清楚自己不想要什么,以后也可少吃点苦头。”
心愉一半认真一半打趣地说:“可不是,毕竟苦头都吃在前头了。”
她打一个大大哈欠又说:“学校老师总爱说先苦后甜,可每每我看见新闻上贫穷落后地区人民他们一辈子都吃苦,又感到前途渺茫,命运这双手要把你推向哪里,半点反抗都多余。”
心悦否定她消极态度,“不,我们国家仍然有希望,我们许多城市朝气蓬勃,蒸蒸日上,心愉,”她鼓励好友,“在流溢奶与蜜的地方,那会是命运答应你的应许之地。”
搬家那日,汪明娜再度与两姐妹见面,仇人相见当分外眼红,但汪明娜在外面好歹是关文康老婆,算债权人,两姐妹在父母面前也不敢放肆。
汪明娜故作热情地和二姑子说:“姐姐,你委屈了,我都说他,亲人借钱要什么利息,钱算得越清,亲情越淡薄。”
二姑姑微笑说:“不能这样说,亲兄弟明算账,现在这年头谁跟人借钱不是头顶屎盆子张不开嘴?不是碰一鼻子墙灰,就是找上门人家大门紧闭,留你面壁思过,你们愿意帮忙我们很感激。”
心愉瞧见两位表姐嘴角挂着的轻蔑笑容,但她们还算规矩,没有出声,想来之前姑姑姑父势必好生招呼过。
四个大人坐客厅寒暄,心愉百无聊赖打量这套房子,髹白漆,铺木地板,周遭都有书柜,里面摆满书,还好有玻璃橱门挡着不然一定吃灰,两个姐姐一看就不是会看书那类。
两层楼的复式,心愉只觉大得可以遛小狗,旋转的楼梯,她好奇二楼是什么样,二姑姑眼尖,看穿她心思,轻轻吩咐两个女儿说:“带妹妹上去看看吧。”
两人乐得走脱,心愉跟着她们上二楼。
二楼也有厅,比一楼小些,但放在市中心地段,也比许多人家客厅大了,怪不得两位表姐如此骄横,家中这样条件,干嘛要学人家低调。
小的那位表姐看着心愉外露的讶异模样像看乡巴佬,她手肘挤挤老大,揶揄说:“小表妹,哪间是你房间?”
心愉转过头只见两人捂住嘴巴笑。
心愉觉得奇异,你说她两人有涵养,偏爱说风凉话,若说没有,她们又知道笑不露齿,人真是复杂的矛盾体。
心愉平日光在家受汪明娜气就足够,在外人面前还装孙子岂不太窝囊,她现学现用小表姐语气说:“哪间你们收拾得最干净就是我房间。”
小表姐一时没反应面前这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矮大半身体的表妹竟然能从自己身上占到上风,她顿时怒形于色,额角青筋暴露,恶狠狠地说:“跟你那个狐狸精妈一模一样!”
这世道简直礼崩乐坏,作为小辈公众场合威胁长辈,作为姐姐又对妹妹口出恶语。
心愉转身朝楼下走去,两姐妹丑陋嘴脸能少见就少见,眼睛也是珍贵器官需爱护,别让它们看太多丑陋,“彼此彼此,请指教向狐狸精借钱的又是什么精?”
她走到楼下,二姑妈见她很快下来,叹口气摇头,显然她深明自己那俩女儿是什么德性。
弟媳已于那两个有龃龉在先,后脚侄女又赶上,她不得不找补,“心愉看了房间感觉怎么样?”
心愉非常客气,她从始至终认为一个人活着应有礼貌,懂礼节,那是最基本的素养,起码代表着受过教育,她说:“姑姑你家真好看。”
“两个姐姐呢?”求人滋味不好过,二姑姑也希望她这个小主人嘴里能说出些好听话。
心愉微笑地如她所愿,“两个姐姐问我最想要哪间房,她们好帮我收拾干净些。”
老实说,二姑姑这房子真不错,真按市价租出去,关文康铁定舍不得花钱,他才是真能践行广厦万间,卧眠七尺道理的人。
偶尔过节和家里人喝了酒,他醺醺然回来,话变得特别多,拉着心愉就说才出社会时多辛苦如此如此之类。
这时候夫妻俩难得统一战线齐齐诉说当初创业艰难时刻,末了总是瞅心愉一眼以“看你现在多幸福”结束陈词。
汪明娜其实心里很满意这里,不然心愉不会听见她时时感叹,“千好万好,就是不是自己的不好。”
二姑姑房子不远处有一家宠物医院,心愉非常喜爱那里,那老板也欢迎热爱宠物的同道中人进去做做,久而久之还顺带做起饮品生意。
心愉脸皮薄,也不好赖坐,总是点上一杯咖啡静静坐上一天。
老板打趣她,“小妹妹,你该喝奶茶。”
心愉摇摇头,她不喜欢奶茶甜腻腻味道。
老板也觉这小孩子奇妙,“不苦?从来不见你加奶加糖。”
苦?她不觉得,以她活到现在岁数,生活可苦涩多了。
店里老板有只萨摩耶犬,十分喜爱和心愉玩耍,心愉也总是慷慨掏出私房钱买店里宠物零食投喂它。
老板总爱跟心愉抱怨它不值钱样:“这种犬就这样,喜欢全世界的人又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喜欢它,笨死了狗贩子最爱它们,都不用拿药迷晕,牵着就走。”
心愉笑,爱你的人才会总嫌你笨,凡是有人接近你,他们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对方没安好心,须有他们时时刻刻陪伴身旁,将你身边人一一挑选。
“心悦,又有消息告诉你,我希望我未来男友拥有像萨摩耶小狗那样惹人爱性格,多阳光开朗,怎么哄我都不嫌我烦。”
“若是把狗狗性格拟作人,心愉,我觉得拉布拉多和金毛也是不错选择。”
一天晚上宠物店到点闭门,心愉像往常一样走在回家路上,耳畔传来嘤嘤呜呜声,那喘气声细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掉。
她借着路灯和月光细细寻找,终于寻到声源处的小石头窟,里面盘曲着一只小小混种犬,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家里不准养宠物,幸好顶楼阳台没人去,她把小狗放在角落,又从家里拿了食物,纸箱还有汪明娜准备扔掉的旧衣裳床单,给小狗搭了个窝。
心愉拿起小狗细心一看,哎呀,是只小母狗,真可怜,以后要是独自流浪街头不说还要生下一堆小崽子养活,公狗可比她们潇洒得多,她当即决定明日就带去宠物店叫老板做绝育手术。
雌雄动物不管是人还是其他,江湖漂泊,独身就够了,拖家带口,不知要吃多少苦。
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