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江面染成暗金色的绸缎，漕船驶入芦苇荡狭窄水道时，姜知意正倚着桅杆摩挲袖中密信残片。那截从谢珩箭囊暗格里偷来的纸片浸着靛蓝墨迹，三皇子的私印被水渍晕成模糊的鬼脸，倒像是谁刻意用茶水泼脏了证据。

“看够了吗？”

谢珩的狐裘挟着松子糖气兜头罩下，肩头新缠的绷带渗出血痕——今晨刺客的飞镖擦过她鬓角时，是他用掌心生生攥住了暗器。姜知意将残信按在他渗血的伤口：“谢大人与三皇子暗通款曲，这出苦肉计演得比秦淮河的戏子还卖力。”

“疼了？”他忽然擒住她手腕，带着薄茧的拇指碾过她虎口旧疤，那是七岁冰湖逃生时攥着他衣襟太紧留下的，“不如猜猜，姜家水匪的箭矢上刻着什么花纹？”

话音未落，船身猛然剧震。数十支火箭划破暮色，将芦苇荡照成炼狱，箭簇撞上铁皮船舷的脆响中，姜知意嗅到熟悉的鸢尾香——正是姜家暗卫行动前惯用的熏香。

谢珩揽着她腰身旋身避入舱内，后脑撞上他掌心旧疤的瞬间，姜知意尝到唇间被塞进的松子糖。他染血的官服广袖扫过她眉眼，混着铁锈味的甜腻在舌尖化开：“含着，别咬碎牙。”

“你当我是吓大的？”她吐出糖块反手抽出他腰间短刀，刀刃映出东南角三艘快船的轮廓，“船头水手腰带绣着姜家莲纹——谢珩，你早知今夜是局中局！”

箭雨钉入木板的闷响中，谢珩低笑一声，带着她跃上桅杆横梁。夜风掀起他散落的长发，颈侧新添的刀痕渗着血珠：“三皇子要我的命，姜家要你的尸——你说，我们像不像话本里殉情的鸳鸯？”

“殉情？”姜知意靴尖踢飞袭来的弩箭，短刀擦着他耳廓钉入偷袭者的咽喉，“谢大人怕是连鸳鸯有几根羽毛都数不清！”

混战中，她瞥见桅杆暗格闪过寒光。趁谢珩与黑衣人缠斗，她攀着缆绳撬开暗格，三支淬毒弩箭贴面擦过——最后一支直取谢珩后心。

“低头！”

谢珩回身的刹那，姜知意已扑向他后背。箭簇穿透她肩头衣料的瞬间，被他反手握住箭杆生生折断。热血溅上他眉骨时，她看清箭头刻着的姜家莲纹：“果然是你爹的手笔......”

谢珩突然咬住箭尾猛力一拔，带血的箭杆裂成两半。染血的密信残片飘落，恰与她袖中那截拼成完整一句——“子时焚船，嫁祸谢姜”。

“现在信了？”他将残信塞进她染血的衣襟，指尖划过锁骨时激起一阵战栗，“三皇子要的是你我同葬鱼腹，这出戏总得有人唱到底。”

江风卷着火药味扑进船舱，谢珩失血过多的身子晃了晃。姜知意撕开裙摆缠住他渗血的旧伤，指尖触到他后腰狰狞的烙痕——与龙袍残片的蟠龙纹如出一辙：“十二道旧疤换三条命，谢大人这笔买卖亏得很。”

“亏？”他忽然扣住她后颈按向心口，陈年伤痕在月光下蜿蜒如锁链，“七岁冰湖，十二岁火场，上月大理寺暗箭——姜知意，你欠我的债，三辈子都还不清。”

爆炸声轰然炸响，东南角货箱窜起的火舌吞噬甲板。谢珩揽着她跃入江水的刹那，热浪掀翻追兵，碎木如雨砸落。刺骨江水中，他染血的唇贴上她耳垂：“三条命换三辈子，够不够？”

“不够。”她咬破他下唇，血腥混着未化的松子糖在齿间纠缠，“我要你日日跪着绣百子图，少一对就剜一块肉。”

“成啊。”他带着她浮出水面，接应漕船的灯笼映亮眼底笑意，“绣在你嫁衣上如何？裙摆绣百对鸳鸯，袖口缝千朵并蒂莲。”

三更时分，暗舱烛火摇曳着将两人影子投在舱壁。姜知意剜出谢珩肩头箭簇时，发现箭杆中空处塞着半张密信——与先前残片拼合，赫然是他亲笔：“借姜家匪船除三皇子，换婴案可破”。

“解释。”她将染血的信纸拍在他赤裸的胸膛，药粉洒在伤口时故意用了三分力。

谢珩闷哼一声，苍白指尖勾住她腕间银锁：“姜家灭门那夜，三皇子乳母抱着襁褓来找我爹——那孩子后颈的胎记，与你腕间纹路分毫不差。”

烛火爆开灯花，姜知意突然扯开他衣襟。新旧伤痕交错的心口处，一道烙痕蜿蜒如蛇，正是姜家暗卫处决叛徒的印记：“谢珩，你究竟是谁？”

“是你的债主。”他忽然翻身将她压在药柜上，染血的绷带垂落肩头，“七岁冰湖，十二岁火场，今日江心——”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心口，“这里跳动的每一下，都在替我数债。”

五更梆子撞碎寂静时，暗卫送来染血的襁褓残片。姜知意没看见谢珩藏起的半枚玉佩——内侧刻着的“承嗣”二字，恰是她腕间银锁暗纹的倒影。

江风从窗缝钻入，卷起半片莲花灯罩。姜知意拾起灯芯残渣，靛蓝色荧光在指尖闪烁——与三皇子书房特制的毒烟如出一辙。她将毒粉混入谢珩的药碗，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喝吧，解药。”

谢珩就着她手饮尽，喉结滚动时扯痛伤口：“姜姑娘下毒的手艺，比绣工差远了。”

“不及谢大人演技精湛。”她指尖抹去他唇边药渍，“毕竟能对着杀母仇人之女演七年情深，谢家祖传的戏台子该颁你块金匾。”

晨光爬上船舷时，谢珩昏沉睡去。姜知意展开染血的襁褓，角落银线绣着的“换”字刺入眼底。她将谢珩的手按在绣纹上，腕间银锁与他的伤痕交叠成诡谲的图腾，仿佛命运早将红线缠成死结。